自从上次不欢而散，潮信上下都知道梁寄鸿和陈褛彻底翻脸，从管理层到普通员工对这位首席技术官的态度也跟着微妙起来。

多年来梁寄鸿在公司说一不二，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两人闹掰，陈褛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陈褛却无暇顾及这些，他主持开发的深度情感互动ai模型有了突破性进展，团队所有人都很亢奋，因为懒得回家，他在办公室一住就是半个月，几乎连梁寄鸿都要抛到脑后。

这天早上他和文聪刚刚从外面吃过午饭，回公司等电梯的时候前面站着几个同事谈论公司八卦，主角之一正是他自己。

“你们说公司筹划上市这么久，不会真因为陈总不同意停摆吧？”一个男员工漫不经心划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我还等着上市之后手里的期权能增值呢！”

他旁边打扮入时的女同事跟着抱怨：“就是，身为首席技术官妨碍公司融资，这不明摆着拖后腿吗？梁总还留他已经是念着一起创业的情分了。”

“他的那个什么深度情感ai模型项目，烧了公司两个亿，结果什么都没搞出来。”

几个人声音越来越低：“你们说，梁总不会把陈总开除吧？”

“这样下去不过早晚的事儿……”

“你们说什么呢！”

文聪终于忍不住打断：“背地里嚼人舌根，我看你们一个个是太闲了！”

“陈总！”

几人骤然回过头来，对上陈褛波澜不惊的一张脸，吓得额头冒汗。

不论陈褛平日看起来多么温和，他们对于这个看上去深不可测的技术官却始终有一种莫名的敬畏，说坏话被当面抓包，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慌乱心虚的道歉声七嘴八舌：“陈总对不起，我们不是说你……”

“对对，我们说的是别的公司……”

陈褛轻飘飘摆手，意思是不用多说，工作去吧。

正在几人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的时候，电梯门“叮”地一声弹开，他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让CTO通过，陈褛走进去后，见这些人没有进来的意思，方才任电梯门重新关上。

狭窄的空间里，文聪一脸尴尬：“陈总，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心上，技术部还是很支持你的。”

陈褛点头：“我知道。”

“……”

文聪看着陈褛欲言又止，心情复杂。

记得潮信刚刚展露头角的时候，梁寄鸿和陈褛被视为行业天才，技术部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甚至有许多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仅凭一腔热血就敢来应聘。陈褛不论出身学历，只要能力符合他的要求就敢纳入麾下，没经验就亲自指导，现在技术部的核心成员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而这些年来陈褛也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他们眼中的陈总，有天才的头脑，却没有天才的脾气，虽然性格冷清，但从不刁难人，托他的福，技术部的员工福利一直很好，所以知道他和梁寄鸿闹矛盾，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偷偷站陈褛的。

可是谁也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下去，没人知道这个高冷的技术官能撑到什么时候。

两人回到技术部，文聪替陈褛拉开门，顿时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平日里忙得抬不起头的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虽然仍旧坐在电脑前，却时不时朝一个方向瞄几眼，深度情感模型小组的成员们一脸愤怒，看到陈褛回来，纷纷向他看了过来。

而就在面前的空地上，背对着他们站着两个人。

竟然是梁寄鸿和周池。

看到陈褛，周池递上一份盖着印章的公司通知，陈褛扫了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寄鸿：“你要干什么？”

梁寄鸿向他迈了一步，皮鞋在地板上踏出一声脆响：“公司准备开发搭载电动轿车的人工智能，项目人手不够，所以我宣布裁撤深度情感ai模型项目小组，所有人员组建一个新的团队。”

陈褛手指一松，通知书缓缓飘落在地，被他踩在脚下：“人手不够你可以对外招聘，何况我们的模型开发和任何公司项目都不冲突，甚至成功之后可以帮助所有的人工智能产品更上一层楼，你没有理由裁撤我的项目组。”

“所以你的成果呢？”

陈褛一怔。

梁寄鸿面无表情：“我早就说过，潮信之后要开发面向企业端的ai产品，之后慢慢向通用型ai发展。你的项目周期长，投入大，回报慢，留到现在才砍，已经是我心慈手软了。”

“可是我们这个模型研究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进展，这样岂不是功亏一篑？”

一个穿着卫衣的年轻女技术员脱口而出，引来其他成员的附和：“对啊！这个项目是我们所有人两年多的心血，不能就这么算了！”

此起彼伏的不满声中，梁寄鸿向深度情感ai项目小组的方向瞥了过去：“公司已经下的通知不会更改，不愿意的可以辞职走入，放心，大家为潮信工作这么久，我一定秉持好聚好散的原则，让人事部会按照规章制度给你们妥善的安排，绝对不会让别人说我梁寄鸿为难离职员工。”

“嘭”地一声，刚刚率先出声的年轻女生手里的键盘被重重一摔，她当着梁寄鸿和所有人的面离开了办公室。

“梁寄鸿。”陈褛深吸一口气，声线不自觉带上一丝颤抖：“别忘了这个模型当初也是你的梦想。”

“是吗？”

梁寄鸿做出一个思索的表情，微微俯身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很遗憾，我确实忘了。”

陈褛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脸，却觉得他好像已经不认识眼前的梁寄鸿。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好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这是技术部的工作间，是他所有心血的汇集地，却好像突然坍塌成一团茫然的雾，让他恍惚又陌生，好像过去的十几年只是一场缥缈的梦。

潮信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们两个亲手搭建，但是此时此刻，梁寄鸿却这样轻飘飘地告诉他自己忘了。

陈褛感到自己的肩膀都在颤抖：“梁寄鸿，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吗？”

梁寄鸿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你应该高兴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至少他能够带领潮信向前走，而不像你一样只会拖后腿。”

梁寄鸿拍拍他的脸：“陈褛，乖乖把协议签了，否则这只是开始。”

脚步声再次响起，梁寄鸿带着周池离开了技术部，周池担忧地回头看了陈褛一眼，关上了门。

“陈总！你不能就这样让梁总撤掉项目组！”

“对！陈总！大不了我们集体罢工！这样下去技术部会越来越没有自主权，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这根本不利于公司的长期发展！”

“我们绝不接受！”

项目小组的人围了上来，每个人眼里都燃着怒火。

两年来他们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一切，除了内心的热爱和潮信的业内领先地位，就是因为陈褛这个技术官和创始人一直用几乎强硬的态度维护着部门在公司的自主权，如果梁寄鸿这样对待技术部，轻易地裁掉推进两年多的项目，潮信又和其他公司有什么区别？

陈褛的目光扫过群情激奋的同事，慢慢抬起手来：“大家还是先去继续之前的工作吧，给我点时间处理这件事，谢谢。”

毕竟是这么多年积累的威信，听了他的话，员工们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就算不愿意还是坐回了电脑前。

陈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屏幕上的“雪孩子”对他眨着黑漆漆的眼睛，好像永远不知道忧愁的精灵。

梁寄鸿刚刚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陈褛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他大学专业念的是数学，开始接触编程不过是为了梁寄鸿，可是现在，梁寄鸿放弃了这个梦想，这让他的坚持无比滑稽可笑。

手指操作鼠标在“雪孩子”的图标上滑动，作为这个软件的开发者，陈褛几乎想要在聊天栏里求助。

他到底该怎么办？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他加入开发“雪孩子”是为了梁寄鸿，可这么多年下来，这个梦想好像成了他生命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哪怕梁寄鸿可以轻巧地把它扔进垃圾桶，陈褛却无法放下。

可梁寄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没有人可以威胁他，如果有人胆敢用罢工这种手段胁迫他更改自己的决定，他只会毫不犹豫地把人开除。

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砸了这么多人的饭碗。

就算没有这件事，那么多员工期待着上市，而自己俨然成了一个阻碍公司更上一层楼的恶人。

手指搭在额头上，陈褛闭上眼睛。

也许像梁寄鸿说的一样，自己的确不再适合带领潮信发展。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陈褛疲倦地按按眉心，点开之后是一个陌生号码发送的消息，看到屏幕的瞬间他浑身僵硬，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的手一抖，手机掉落地毯发出一声闷响。

手机屏幕上是他和梁寄鸿接吻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