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言猜,今天出门前骆延是不是忘服药了,才导致她的情绪在今夜有些失控。可是,望向那个年轻的背影,柳清言的心思被那个早就生根发芽的想法占据得满满当当。
雨又开始像一片哀愁的薄雾驻在城市的眼睛里。
超市的老板坐在收银台看报,只是微微瞄了一眼来人。
“那边吧,这块都是零食区。”
骆延没有回应柳清言,推过小车随便抓了几手零食,慢悠悠晃进去。
柳清言看她拿取的动作像是在乱抓,却觉着那只手往自己胸口抓了几下。
落地冰柜里摆满了肉食和素菜。柳清言远远望去,感觉眼前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事重,有理想,还喜欢装酷摆谱。
“你去挑,小车给我。”
骆延顺着她,不一会儿就抱来一些花花绿绿的包装袋。
“你买不买?”
柳清言去冷冻区拿了几板酸奶,两袋速冻饺子和一袋奶黄包。骆延一直跟在柳清言身后一言不发,弄得柳清言以为自己正带着一个叛逆期的孩子出来逛街。
骆延不看她付账,推开门走出去。
走入深夜下的街道,骨缝里就传来刹那间的疼痛。凭着对旧伤的充分理解柳清言可以断定,从明天或是后天开始,丹柏就要结束奇怪的暮春从而跨入夏天了。
骆延蹲在树下,被风裹挟着,斜风吹散了她的头发。
“真不冷啊。”柳清言走近了骆延,骆延就接过一袋食材径自往家走。
柳清言在她背后愣了两秒后,才匆匆赶上她的脚步。
朦胧细雨下,那些摸不着的水汽给骆延的面部蒙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看起来危险又有魅力。雨里的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竟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骆延脚步一顿,一直垂着的头转向柳清言。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上,此刻凸显的是模糊但又那么朦胧的情愫。
柳清言看着骆延的眼睛,骆延也看着柳清言的眼睛。
呼啸的凉风中,骆延好像说了句什么——她径自拿过柳清言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趁着柳清言发愣的顷刻,骆延走近了些,拦腰抱住了柳清言。
这是骆延又一次对柳清言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甚至是,过于亲密,有些逾越规矩了。
柳清言高出骆延几厘米,骆延便把半张脸贴在了柳清言右边的肩膀处。狭小的空间内,她两只手环抱拦住了柳清言的腰,像两块围巾似的圈在腰上。温热的呼吸附带的热量转瞬即逝。
这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存在什么犹豫,像是预谋了很久的样子。就好像是骆延已经预料到了,柳清言不会拒绝一样。
“谢谢你。”
柳清言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双手僵硬得像两只法棍一样垂着,只是微微斜下眼光盯着那头乱糟糟的头发。
骆延能闻到她身上各种味道混在一起的杂合版本,最后转换到大脑皮层,展现出来的词语仅剩好奇,疑惑,最后是心疼。
柳清言不自觉地抬起僵住的手,拍了拍骆延的肩。她的肩膀薄薄的,摸上去很是骨感,但却能抗住很多责任与眼泪。
“回家了,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
那些牛羊肉被骆延切得如艺术品一样精致。
在厨房里倒腾出一份豪华夜宵依然不是柳清言擅长的。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站在背后,默默看着骆延动作极快地切出一份份生肉,整理出一盘盘粉条或是腐竹,这些工作对于骆延来说也要不了多久。
兴许是锅底的味道过于呛鼻,两个大人受不住,倒是勾引来了屋里的另外两个吃货。霸霸仍使用着它最朴素但最有用的招式紧盯着柳清言。而骆哥不一样,它轻车熟路跳到冰箱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骆延,十分骄傲。好像在给柳清言骄傲地介绍自己的妈妈一样。
“你把它俩暂时弄出去吧。”
柳清言把骆哥抱起来放进臂弯里,再把霸霸手脚并用地赶到客厅,顺带带上了厨房门。吃货的嚎叫声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小雨淅沥,汤底浓郁着,还有骆延鲜活的心跳。
柳清言站在骆延背后,双手交叉着垂落在腹前。骆延朝着锅底发呆,她们的神情基本一致——都想偷看对方,却又碍于倔强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听着骆延平稳的呼吸,她的心口倒是有只小鹿在横冲直撞。究竟是什么暗戳戳的情感在推波助澜,柳清言找不到。但是她能,并且总是能察觉到骆延的情绪的变化,可能是她有些生气,也可能是前段时间柳清言有些忙,没什么时间陪陪骆延。
“在想什么?”
她的呼吸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清言想换个姿势接着站着发呆,一个不留神触到了骆延的手。
“没什么,有点饿了。”
骆延的表情几乎是在明示,我不信。
“今天我和你说的和巫凡有关的,下次你见到他了,千万别说漏嘴了。”
骆延回应了她一个没有表情的表情。
“……好吧,我还是有点纠结刚刚你的情绪。”
骆延刚想说什么,却瞥见那两只动物异常乖巧地坐在门口,淡定地看着自己。
一瞬间,莫大的羞耻感奔涌而出。好像是被两只动物捉奸在床的既视感,刚刚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那一沓想和柳清言说的温柔的话霎时化作云烟,无影无踪。
柳清言也用同样的表情回应骆延。
骆延的神情骤然落寞下去。跌到某个阈值后,睁大了些眼睛:“其实,我还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去相亲。”
骆延靠在厨房的台沿上,算是半坐着。面对面,柳清言把手腕上的皮筋放进了骆延手里。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都三十一了,我妈在好几年前就保持着这个习惯,四处说媒。我想想,一年上头也就——”
柳清言猛地止住了话头。不是咬到了舌,也不是被口水呛着,而是被骆延的神情吓到了。
不解,期待,沮丧,晦涩,从被鼻梁架起来的眼神再到头部抬起的高度,那双小动物似的眼睛在诉说着什么不可以明示的各种情感。
柳清言竟感觉,骆延快哭出来了。柳清言几乎从没见过她显现出这样一个表情,就算是因为乐队那些事吵架都没见过她的眼睛里存放着这样的委屈。
柳清言一下就说不下去了。
“……我都习惯了。只要我说我是警察,大概一半人会被吓走。要求我再讲一些我办过的各种案子后,再吓跑一半,剩下的几乎都是直奔结婚和要小孩的。所以,你看,我这不好好的。”
“……那,那有人和你……回过家吗?”
“只有同事了。巫凡,还记得吗?只有他。”
骆延不说话,微微点头,握起拳轻轻点了一下柳清言的胳膊,然后像是做错事一样,又赶紧背过身,撩起头发抓起早已打湿的毛巾,轻轻嗯了一声。
柳清言的揪心憋了一肚子。面前的这个人,柳清言依然摸不透,明明这颗心就在咫尺间,却好像隔了一片僵直的海。
柳清言盯着骆延的头发出了神。一股莫名的,携带着某种原始的,冲动的欲望忽然出现在柳清言的脑海里。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不去了。”
“你不去,阿姨怎么办?”
“没事啊,我就说,我有一个天下第一好的室友,她会变魔术,只要一施展法力,我的肚皮就饱啦。”
柳清言和骆延拿好碗筷后相对地席地而坐于地毯上。正倒着酒,柳清言手机响。
暖和的环境给两个人的脸上涂上了相似又带了点暧昧的淡红。柳清言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又趁着骆延发着呆逗着猫,偷偷多看了几眼她的眼睛。
“喂。啊,妈。”
骆延微微抬头。
“啊?”
骆延听得出来,她的腔调和平常略有不同。柳清言撂下电话,有些木讷。
“怎么了?”
“我妈说家里停电了,物业要派人检修,他们想来我这对付一宿。”
“你打算怎么办?”
“让他们睡我房呗。”
“那你睡沙发?”
“嗯。”
柳清言当即就有些觉察出异样——这个口吻不像是前段时间的骆延。
“下肉吧。”
骆延找不出能解释自己心不在焉的理由,只好默默夹菜吃肉。
“……你和叔叔阿姨,关系怎么样?”
柳清言心口猛地一抽。突然有一种巨大的羞耻感驱使她想立刻把以前那些查到的资料撕了。
“嗯,挺好的,家里就我一个小孩,我爸妈又不是那种多事的父母,挺开明的。”
“开明到,让你去相亲?”
“三十一了,再过几年就是老阿姨了嘛。我曾问过他们一个特逗的问题,我说,我要是三十大几快四十了还没个着落怎么办,我爸一句话没说,走到阳台拿过一把扫帚看着我。”
“打你了?”
“没,”柳清言笑着把烫好的羊肉分了一半进骆延碗里,“他就是逗我好玩。后来我妈就把他劝住了。然后我又犯贱,我说我要是哪天给你俩领回来一个女孩子怎么办?他俩的脸就绿得跟僵尸似的。”
骆延傻傻地看着柳清言毫不在乎的表情,突然笑出声。
“笑什么?”
“是我,我也拿扫把看着你。”骆延扯起一个嘲笑的面容和柳清言举杯。
酒精有一个好处就是,清醒状态下那些用理智搭建起的壁垒一点点会被拆除,那些无论白天亦或黑夜都说不出口的话,酒精可以表达清楚,无论性别,职业,地位,差距。
同坐一桌的两人忽然像许久未见的酒友,把酒言欢,相遇在一侧小屋下,一猫一狗,觥筹交错之中,降水也在无意之间变大。那些自然背景更像是自然而然的保护色,掩盖了一切不愿倾诉的情绪。
但显然,骆延的酒量高于柳清言。
当柳清言已经开始拿着筷子表演二人转时,骆延还能稳当地夹起肉块放进嘴里,不时扯起几个嘲讽似的笑,然后再灌柳清言几口。
骆延倒还想到了,自己还从没把柳清言灌醉过,今晚可以试试。
十一点左右,柳骞和江绮来了。柳清言踉踉跄跄跑去开门,脑袋险些磕到门框。
柳清言指了下坐在地毯上也有点神志不清的骆延:“你俩睡我书房呗,我——我上楼跟我室友挤一挤。”
寂静之后,柳清言的酒醒了一点。当她回头看时,只见骆延敞着腿,脑袋向后仰倒在沙发上,骆哥像一块围巾似的趴在她的胸口,不清不楚的灯光下,这个场景模糊不清又极富张力。
那个单人旁的字,柳清言硬是打碎了往肚子里吞。
骆延拖着尚有一丝清醒的身体慢吞吞起身,只得见通红的脖子和灼热的眼神,披头散发抱着猫的骆延看起来——
看起来性感极了。
许是热了,骆延把她的衬衫扣子解了快一半,被酒精和食物滚烫后的身躯像她的为人一样,危险,魅力十足,容易引狼。
“柳清言,上楼。去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