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天还是三天就是五一假期了,你打算怎么过?”
“我还从来没听你说出这么长的话呢。不过你别想扯开话题,今天你必须跟我去医生那再查查看,昨天晚上你又把家里的一把吉他摔了。”
“……那是意外。”
“信不了一点。医生说你没问题了,我才信。”
昨天晚上,骆延又闹了一阵子。突如其来的状况以至于柳清言目睹了全程——电视里的《白日梦想家》刚播放到男主踩着滑板的那个名场面,柳清言就注意到了身旁的骆延的不对劲。
柳清言本以为看她这阵子用药量出现了不错的好转,于是就放松了下来,不过昨夜十一点左右,又开始了。柳清言又一次不得不让她安静下来,可骆延还是失手毁掉了一把吉他。
另外,柳清言还发现一件事。醉酒后开始说胡话的骆延,和服药后有些神志不清的骆延,其实都还挺可爱的——极少时刻柳清言会用【可爱】这个词形容骆延,除非她醉了酒,又或是她像是吃不到糖果的两三岁小奶娃那样,吃了药后嘴里隔三岔五就开始哼哼唧唧地嘟囔着什么。
今天说什么都要把骆延弄去医生那里复查一下,为此柳清言甚至还请了一天的假。骆延拗不过她,披上衣服只好跟着柳清言出了门。
这件衣服,是之前的某一天,柳清言接骆延从之井宫下班后,在路过的一家商店里买的。柳清言亲自给骆延选的风衣,她穿上这衣服时总有一种假装成熟的错觉,但却比那件黑色夹克要来得温和,温和到她身上的反差也变得逐渐可爱。
柳清言和骆延是踩着各自的单车去的诊所。阳春四月,轻柔的暖风能掠过城市的每一角。柳清言不认为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去看病能让她的焦虑缓解,倒不如骑着车晃晃悠悠地往诊所去,路上还能看些风景,缓和来自春天的小遗憾。
今天在心理诊所待的时间长了些,一直在诊所里聊到了中午,聊到柳清言都有些坐不下去了。医生确是一个负责的医生,不过却有些负责过头了。第一次去的时候,柳清言还向医生说,骆延的症状严重些,自己的症状轻一点,没想到今天医生单独和骆延对话的时间比单独和自己对话的时间长得多得多,一个人在外面等待的柳清言恨不得都要去买份饭,一边吃一边等。
午饭在一家餐馆里草草解决。那家餐馆的红烧肉和饺子得到了柳清言的高度评价。味道完全不如骆延做的。
——
“睡醒了?”
“嗯……几点了?”
“下午四点。你这个午觉的质量可够踏实的。”
柳清言坐在骆延身前,递来一碗骨汤:“尝一尝?”
“……好喝。哪来的?”
“我做的。”
“肯定是你买回来的。”
“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下午两三点,从一个质量很高的午觉中醒来的柳清言感到浑身都是舒展的。推开门,正瞧见骆哥像一枚哈密瓜一样贴在骆延的手上,骆延平躺在沙发上,母子二人都睡得很熟。
中午没怎么吃好的柳清言去了厨房,花了一些时间取了排骨,炖了一些【下午茶】。
“厨房里现在一定是乌烟瘴气的。”
柳清言赌气似的将那整碗一口喝掉。骆延重新躺回了沙发上,回应了她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而那个吃货,骆哥眼神发绿地靠近着碗,试图再截取些没喝干净的肉渣什么的。
厨房里此刻确实是乌烟瘴气的。没了骆延的亲自指导,柳清言在面对那些小怪兽似的锅碗瓢盆时,如同要侦破一个毫无头绪的刑事案件一样困难。
将将煮好的锅里浮着一些排骨肉,柳清言就捞了一碗汤,忙不迭地出了厨房。
“睡醒了,那就走吧。”
“去哪?”
“古着店啊,你忘了。中午回来前你说想去那家店来着,但是又太困了。”
中午离开那家餐馆后,甚至是回了家,骆延的心思就一直被那家在街边偶遇的古着店吸引。
“噢。等一下。”
“等一下搭地铁去。”
“嗯,得。”
柳清言和骆延在那家古着店里逗留了有些时间,买走了不少挺有意思的物件儿。长着一对银白色翅膀的深棕色帽子,柳清言和骆延各自挑了一件背后印有一把吉他的外套,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戒指,和没有度数的眼镜什么的。骆延打算把这个小围脖送给骆哥。
在一个小公园里,面朝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在一株柳树下,柳清言和骆延坐在一把长椅上。骆延拿着那顶帽子拍来拍去,爱不释手的样子。
柳清言摆弄着骆延带在身上的相机,把镜头瞄准了夕阳下的湖水,头顶随风摆动的柳树叶,行走在湖边小道上的行人,以及身边这个对着一顶小帽子不停地乐的笨蛋。
相机里的照片柳清言看了又看,骆延也凑过去,瞄了一眼后,一下子把那顶帽子扣在了柳清言头顶上。
柳清言笑着取下这帽子来回琢磨着。刚刚在小店里,骆延好像一眼就相中了这顶帽子,眼波流转的样子就像是看见了一把成色极佳的吉他。
“你就这么喜欢这顶帽子吗?我看你是喜欢这对翅膀吧。”
骆延抬手拨弄了下那翅膀:“你不是说,你喜欢这颜色吗?”
“你在说什么呀,我说的是,我喜欢的是你的这双眼睛。”
柳清言知道她这是在变相地曲解自己的意思。以前的很多个时刻,柳清言都告诉骆延,自己很喜欢她这双深棕色的眼睛,那抹颜色是那么的浑然天成,像是两颗纯净的宝石似的给予她丰富的生气。
“好啊,你把它取出来?”
“不会说话就别说。我很喜欢这颜色,而且这对翅膀很适合你。今天晚上你去酒馆唱歌,就戴这顶帽子。”
“你会来吗?”
柳清言故作生气地抬手推了下骆延的脑袋:“我陪你逛了一天了,你说我会不会来?”
“那就把报告给我看看。”
“嗯,好。等一下。我来看看你的,我把我的给你。”
“交流病情吗?”
第一次去诊所时,柳清言因为心里没底,没敢把报告给骆延看。而可能是猜到了什么,后来骆延也没再问。可现在不一样了,柳清言能察觉到骆延有好转很多,现在是沟通的又一个机会。
柳清言轻声地,一行一行给骆延念出医生出具的关于骆延的诊断书。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她的声音以及读出的语句,温柔得像是一个母亲在轻声哄着哭闹的孩子。
柳清言仔细地念着这一列关于【恋母情结】的定义,以及接下来对于骆延的症状程度的判断,还有那些治疗建议,并时刻观察着骆延的表情以及可能的情绪变化,尽量放平了语调。
柳清言记得,自己和医生面对面谈话时,医生着重谈到了这样一点。医生说,在她的治疗阶段要尽量减少让她看见一些不好的环境,多让她和一些美好的环境亲近,就像是现在,夕阳下的公园里游人如织,这能让她回忆出美好的事情,提供积极的情绪,而不是目睹一些悲伤的事,从而被调动出曾经经历过的一些足以致病的记忆。
柳清言念完这些骆延没看到的属于自己的诊断报告,紧接着就仔细观察起骆延的反应。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柳清言的诊断书,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完了?”
“完了。”
“那你自己的报告,你看过吗?”
“没有。你也读给我听吧。”
骆延稍微愣了下,便也学着柳清言那样,甚至更加放缓了语速,像是在和那些排列组合好的文字过家家那样,一字一句地抚摸着柳清言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心理状态。
柳清言的心理诊断书里,关键词是【焦虑症】。
这份诊断书里代表着两个意思。其一,柳清言对自己的认识仍然知之甚少;其二,骆延对柳清言的认识依然停留在一个包裹着感觉里的蜜罐的层面。
柳清言的症状轻于骆延。当骆延读完这些文字,柳清言已经用脚边泥土上的一些柳树叶编织出了一个圆环,这绿油油的环像是一件圣物,一件能戴在奥运冠军头顶的圣物。
“好看吗?”
“你要送给我吗?”
骆延能看见,她的脸上一副没有撑肠驻腹的样子。诗文里写【却道天凉好个秋】,正好能形容她现在的心理。她这是在假装淡定,可内心里一定是千愁百态的。
“你现在的假装淡定,就和我有这样的‘恋母情结’是一样的。”
“这你都看出来了?”
相处的这段日子,这段日子几乎是骆延这辈子最宁静的时光。宁静这个词含着许多意义,这代表着不再动荡,不必来回租房和退租,也不必遭受神经病的室友的攻击,甚至还获得了一次被平等对待的机会,总之,一切可以被称作为宁静的源头都指向了柳清言。
其实,骆延很想找一个机会说出自己的感激,说不定说出那些足以让自己害羞得找不到北的话,自己的病就能好了。
“不难看出。”
“那我问你,我是古玫?还是柳清言?”
“你是三十一岁还不会做饭的笨蛋。”
这句话把柳清言逗乐了,她一直笑着想去掐骆延脖子,却被骆延笑着一次又一次推了回来。
今夜在lonely corner,专场的关键词是【爵士】。有时候,柳清言和骆延在某些都没睡着的夜晚,就会坐在沙发上共同谈论着一些专辑,或是一些音乐和电影流派。柳清言仍记得她很喜欢平克·弗洛伊德的【月之暗面】。专辑封面的三棱镜很有辨识度。
柳清言一个人,依然坐在那个常去的角落里,穿着那件在古着店里买到的吉他外套,偶然用相机记录下舞台上那个天才艺术家的瞬间。
艺术家今天也穿着那件吉他外套。不寻常的是,午后的那枚绿色的环被骆延带在了身上,悬在了话筒上,看上去是那么俏皮。
骆哥今天也很不一样。骆哥被骆延打扮得像是求学多年终于归国的小少爷,引来许多酒客,尤其是那些女孩们的欢心。
她今天很尽兴。柳清言这样想。因为她今天笑的次数多了不少。
十点多,结束了演出的骆延背着吉他牵着猫,和柳清言去了江边的一个步道。
“怎么想到来这?”
“就当是陪我在江边走走,不行吗?”
骆延正想开口,脚边的骆哥率先嗷的一嗓子替骆延回答。
“它说行,那就行吧。”
柳清言也很久没有像这样,在酒足饭饱后和人走在江边。好像自从自己穿上这警服之后,这样逍遥又懒散的日子已经被封杀了一样。工作和责任有时既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也是盖在每个人身上的桎梏。
中坔江滔滔不绝的江水上映衬着夜晚的来自城市的灯光,桥上,那些并联着的灯一会儿变成暖橙色,一会儿显现出静谧的深蓝色,让本该充满着沉寂的黑色水面竟然也变得温柔许多。
“一般情况下,你会在什么时候变得不开心?”
“很多啊,比如……”
柳清言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和我有关?”
“有。比如,在酒馆里相亲,被我看见的那次。”
“啊,你还记得。”
骆延仍记得那次尴尬的经历。在lonely corner的一次演出,正拉着一把小提琴的骆延忽然就看见柳清言和一个男人正谈论着什么,直到二人因为一个意外四目相对。柳清言尴尬地站了起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打发了江绮好不容易给柳清言寻来的相亲对象。
这样的不开心是合理的。那份诊断报告上说,患者会在不经意间将心里的【恋母情结】投射在身边的人身上。柳清言几乎完美符合了这个角色:同样的性别,比较大的年龄差,身上那种奇怪的温和的感觉,柳清言身上的那种年长的味道已经在曾经的某个时刻开始引着骆延像一只蜜蜂一样,一头扎进了鲜嫩的花蕊里。
可柳清言根本不想成为骆延生命中的又一个母亲似的角色。柳清言清楚地明白,自己就是自己,骆延也只是她自己,至少是在成为室友之前,都应该先是【我自己】,再是任何人。任何日后的人的出现都不能代替亲生父母给予的关怀。柳清言能做的很有限,骆延她身边比她大很多的人除去酒馆老板,只有自己一个,如果自己的关怀与温和能治疗她,甚至是让她痊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