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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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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另一个人工林园,是另一个好去处。

柳清言不禁思索,这里会不会是骆延平常写歌排解的地方。这里清净,几座弯桥侧立于不远处。

“那里。那里还有把椅子。”

刚想坐下,后腰传来的急促疼痛把柳清言疼得坐直了身子。

骆延看了柳清言一眼。柳清言只是回应了一个苦笑。

“伤还没好。”

骆延没搭理柳清言的自言自语,卸了琴包,把牵引绳栓在椅子角。

“领导看我这几天心不在焉的,说我伤应该还没好,就给了我一天假,让我调整调整身体和心态再回去。”

骆延的视线回到柳清言身上,手上仍然调试着吉他的音准。

“……还有,还有就是,要向你道歉。”

柳清言微微坐直了身子,可疼痛感又强迫她靠回椅背。

骆延捕捉到了这个细节:“道歉?”

“对。当然应该道歉,”柳清言很在意这个事情,语调也高了几分,“因为,我那天像个疯子一样把你吓一跳。”

说起道歉,最该道歉的应该是那些个晚上的骆延。但柳清言现在已经不想再追究其中的细节了。在偏见和糟糕的印象依然存在时,和获知了全貌,尤其是在彼此都获知了最关键的彼此的信息后,交流与沟通也就变得不再那么困难了。

骆延不明所以,对她说出来的愧意摸不着头脑。柳清言不动声色地注意到了骆延的欲言又止,似乎对“道歉”这个词有所顾忌。

柳清言明白她的窘迫,随即笑了笑,权当这个尴尬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我还想问你呢。”

“什么?”

“你怎么了?”柳清言问得有些谨慎。

“什么怎么了?”

“我觉得你这几天怪怪的。”

“……你不一直这么觉得。”

骆延毫不体会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话题的柳清言,柳清言只得收回那一点点被碾成渣渣的好奇心,决心再换个话题。

“……你在干什么?”

“改词。编曲。”

柳青炎见她头也不抬,指尖在密密麻麻的音符里游走。注意力全被音乐吸引的骆延像一个乖巧的学生。

“……要笔吗?写下来比纯靠记会好一些。”

“你有?”

“嗯。”柳清言从包里取出她的弹簧笔。

“这你都,都有。”

“不知道,习惯了,”柳清言翻过一页书,“也许真是职业病呢。”

骆延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柳清言也不打扰她,打算在太阳下山前把这本买回来的《瓦尔登湖》的剩下读完。

“你是在一边编曲一边作词吗?”

柳清言有看到那一坨坨用笔划掉的墨团。那些音符在柳清言看来都在无序地排列着,骆延却能深谙它们之中的奥妙,就像深谙食物中的奥秘一样。

“嗯。”

“丑奴儿……这么长?歌名吗?……这好像是辛弃疾的词名吧。”

“嗯。”

柳清言看她那小册子上涂涂改改,想必是很上心的一首歌。

——

“话说,你在酒馆里给人当驻唱当了多久?”

“忘了。”

“你能不能说一个句子呀?”

骆延抬起眼,微微睁大了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却把柳清言看得有些心里发毛。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我忘了。”

柳清言不服气,拿过骆延放在草地上的吉他,也学着骆延刚刚的模样,摆出一个世界巨星的架势。

骆延先是疑惑,疑惑柳清言除了堵厨房不让自己离开还能干嘛,后又发现,柳清言的姿势完全是错的,弹片放得距离音孔的位置十万八千里远。

柳清言见这人终于愿意抬头看看自己了,却发现骆延好似正憋着一个表情。

柳清言率先被骆延的这个想笑又极力憋着的表情逗乐了。骆延却别过头,努力地不让刚刚还严肃的氛围掉凳。

“笑一个嘛,干嘛总是苦大仇深脸。”

骆延重新扭过头来,像是做好了表情管理,严肃地把柳清言的那只手推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那你的那些小伙伴呢?就是每次会和你来家里打打闹闹的他们。”

“酒馆里认识的。”

“这么草率呀?”

柳清言有感到骆延严肃地横了自己一眼,柳清言马上予以抱歉。

“lonely corner。”

她念起英语时还别有一番风味。

“噢,原来你们真的是在那里认识的。我要是现在学吉他还来得及吗?”

“得看跟谁学。”

“那要是和你学呢?”

“学不会。”

“为什么?”

“太蠢。”

柳清言作势想去掐骆延的脸,被骆延躲开了,眼睛却从她的小册子上分出了一些看了眼一直在笑的柳清言。

“什么叫太蠢?我平常也听歌的好不好。以前我也学过吉他的。”

骆延又露出了那个憋着的表情,看起来滑稽极了。她可不认为面前这个三十一岁的老阿姨是什么摇滚乐三十年乐迷。

“品味不行。”

——

“你是什么?”

“我啊,我是副队长。我差不多是被他们忽悠进的市局,先前都没人告我一声副队长这个职务。”

“另一个呢?”

“谁呀?”

“……那个男的。”

柳清言想了想,寻思着她指的可能是巫凡。

“噢,他叫巫凡,也认识了好久了,还在警校上学时见过几面。巫凡上大一时我已经大三了,我比他大三届,说起来我还是她学姐呢。后来离开了学校,机缘巧合之下,我也把他捞过来了。”

柳清言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一下让骆延面露不解。因为那日,在仅存的记忆里,骆延就记得巫凡愤怒地直冲自己。一想到那会儿混乱不堪的日子,骆延就想一直保持着沉默,只要陷入回忆就会反复地掉入难过的陷阱里。她不想再回想那些事,假装那些糟糕里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一样。

“同事嘛,就像你和你的乐队那样,后来我们几个就固定下来了。曾经还有几家报社过来采访,想拍几张照片回去作为宣传,我们一致决定派巫凡去。等那期报纸寄来后,照片里的巫凡丑得根本没法认。”

一提起这些事,柳清言好似有超级多的精力,却没注意到骆延陷入了沉默。

柳清言有些语塞,便在包里翻来覆去,翻出来两颗大白兔奶糖放进骆延的手心。

“但是呢,人们总是习惯用一种特性去评价一个人,比如说善良,聪明,热情,冷漠。但是人哪能是一成不变的呢?就像是一条河流,有舒缓的时候,也有湍急的时候,有清澈的部分,也有污浊的部分。有的地方冰凉,有的地方温暖。”

骆延把眼神放在了柳清言的那只手上。那只手和自己比起来,五十步笑百步。

柳清言笑着把正在发呆的骆延的一只手摊开,又放了一颗糖在她的掌心里。

“我第一次看到你,我看到的是你这双眼睛。”

骆延忽然抬头,眼睛忽然变得亮亮的,像是在说,以前根本没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这样陌生的体验别扭,但不错。

“真的。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吗?你的眼睛里是深棕色,像是油画里的颜色似的。”

骆延摇头,复又低下头,扭开了眼神。躲开了她忽然变得温和的语调,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对话还是从未体会到的谈心。

柳清言只是盯着她的头顶看,忽然就很想揉一把她那乱糟糟又毛茸茸的头发。发量这东西也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都是作息不太规律,骆延的发量茂盛得像一头年轻的小狮子,自己却像一株老掉牙的树。

柳清言忽然想起曾经在书上读到的一句话。一个信任文艺的人,骨子里往往有天真的东西,这个东西,让他们不务实,不适应生活,不够圆熟,合群,也不容易快乐起来。也许骆延就是那样的人。渴望认同与陪伴,又迫不及待地把很多人推开了,自己却浑然不觉,始终掉进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陷阱里,周而复始。

那些抵达的陌生的方向均由时间作为领头人,可大多数都出乎意料。也许,一个自幼便失去父母的孩子,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一个大人真的爱她,并且那人,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愿意成为她一辈子的大人。因为人无法照亮自己,而太过于渴望光的人,只会让自己烧起来,到最后无法被触碰。柳清言已经开始又一次确信,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有一个好家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并按照正常程序走进了社会。

以前遇着类似的嫌疑人,和他们聊起幼时的经历时,柳清言心底的那份感性就开始冒出,即便柳清言深知,这份感性有时是融化坚硬的温柔,有时则是被拿来回击的武器。柳清言总是避免着和那些误入歧途的年轻人们开门见山地谈论起他们的那些不着调的父母,即使那些家庭的每一份子都知晓各自的致命过错。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柳清言想,骆延却未必会变成这样,至少她依然保存着骨子里的坚强的部分,即使生活变化无常,疾风骤雨时常轰击着家门,可她依旧在身上保存着年轻的活力,和对生活大声说出的不满与激情。用摇滚乐的方式。

她总是会把一件事,一件超级重要的事情忘掉。骆延和其他人不一样。院长交给柳清言的东西,柳清言一直收在保险柜里。她真希望以后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直到一切都变得合适了,那些秘密应该被时间忘掉,被所有人扔在记忆的垃圾堆里。直到那时,大家都可以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她就像一个吉普赛女郎,充满着浪漫理想,带着伤痕去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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