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有一套出租屋吗?为什么还要再租一个?”
“这我怎么知道?等一下当面问问呗。现在的小年轻我反正已经是理解不能了。”
主驾上的牧厌和副驾上的巫凡已经唠了一路了。柳清言一人坐在后座上,倚在窗沿,大脑里一片紊乱。柳清言的注意力一直在被那双眼睛长久地纠缠,总是不住地开始回忆起那双眼睛的细节,回忆起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一切细节。即便在黑白的颜色下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柳清言的脑子里依旧在胡乱猜测着那双眼睛背后的故事会是什么。可能是一次伤心透彻的变故,也可能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份报告中的照片里突兀着直勾勾的骨感。年轻人蓄着一头杂乱的短发,发尾挂在脖颈处,带着些犀利,带着些冷酷。眉眼之中带着些不近人情,故而让锋利的五官夺去了大部分的注意力。骆延。二十二岁。柳清言捏着腰间的安全带,默默揣测着这个神秘的数字,这个年轻的人,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酒吧歌手。这个数字竟然在此刻显得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柳清言竟然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在二十二岁那会儿都在干些什么。好像眨眼之间自己的头顶上就挂着30这个数字,而自己的那些青春岁月竟也早已化为了卡在指甲缝里的一点饼干屑。
车子就停在这片拆了一大半的小巷外围。那些该死的拆迁商上辈子大概是长了根断掉的尾巴,这辈子尽干烂尾的事。车前灯下,一大摞瓦砾碎末挡住了众人唯一的路。
拉开车门的牧厌把随身带着的手电筒扔给正换衣服的柳清言。柳清言打起强光手电,巫凡缩在柳清言边上,正瞟见脚底下塞满了油脂黑油和充满异味的垃圾,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这地方的确是该拆了。被掏空的屋子,空心的墙角,混乱的电线,铁锈可以论斤计的窗户三三两两地挂在头顶。且不说生活环境,就这么个一到半夜耗子见了都要自杀的地方,柳清言在目睹了两只打架的老鼠消失在开裂的墙角里后,只是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那个年轻人,真的会住在这种地方?
几个人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个独特的小平房立在面前。平房的装潢十分突出,门帘紧闭着,上面还写写画画了一些看不懂的涂鸦。
柳清言看了眼模糊的入口和头顶的明月,顿觉脚底粘糊得难受。
“现在还是没动静。”巫凡把他的定位系统给牧厌看,那个红点始终闪烁得很有诚信。
黑压压的氛围扣在几个人的心头。牧厌率先从兜里拿出了工具。
“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算了吧,你在档案里连她正经的工作经历或是毕业学校都找不到,一个社会上的小青年罢了,能对你一个警察做什么?”
牧厌向来会用他东奔西走攒下来的惯用的社会经验吐槽巫凡。而巫凡撇着嘴试图倔强:“我就是好奇那个骆延的动机。弄死那么多兔——”
这门帘被牧厌一使劲,全卸下来了。
寂静黑夜下的一声巨响只叫人心惊肉跳,吓出来不少脚边的爬行动物和一些栖息在房头的鸟。
“动作轻点嘛,好歹是人家的家你给拆了,到时候索赔我可不管的。”
牧厌没说话,黑着脸凝望着这扇上了锁的铁门,随后一声突然的冷笑又把巫凡吓了一跳。
“你自己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
手电筒前,一个黑色的手机被白色封条绑在门上。
“被耍了?这人什么意思啊。”
巫凡戴上手套取下手机,四下张望无人后摁了下开机键。手机没有设密码,短促的光亮后,出现在屏幕里的只剩下一幅地图。地图上有两个点,其中一个点与手机的位置重合。
“这好像是,地址?”
在迅速记下这份地址后,这台老旧的手机似乎因为什么原因一下子熄了屏。
“走,回车上。”
地图上的另外一个点指代的是一个快递站。
“这大晚上的,还这么冷,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在睡觉。这个骆延不仅拒绝接受传唤,现在还假模假式地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啥意思呢?”
两个队长都没有回应巫凡的自言自语。牧厌紧紧盯着车子前面儿的黑暗,柳清言仍然靠着窗沿,眼睛里充斥着乱糟糟的情绪。
这是个不算很大的小区,有一个正门,几个偏门和一个保安室,巫凡的电脑里显示得明明白白,快递站也应该就在正门附近。
离开车子后,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冰冷,冻得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注意眼前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件。走在前方的牧厌打着手电,被柳清言拽着的巫凡在牧厌背后四处警戒,头上的那些树影混在水泥地上,柳清言看着那些似有似无的影子,又想到了那双眼睛。
“快到了吧?”
“嗯我看看……左拐,直走三十米。”
牧厌回头看了巫凡一眼,转身便往建筑里绕。
牧厌掐了手电筒,单手持着贴身防具往那个紧闭的铁门走去。快递站门口好似贴了贴条,似乎是专门拿来粘快递包裹的那种。
“嗯,没错了,是这儿。”巫凡信誓旦旦地耳语,然后接过柳清言的警服和牧厌的手电筒。
牧厌走着猫步来到把手面前。一些动静让本就精神紧绷的巫凡神经兮兮地朝着住宅楼望去,原来不过是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在收衣服而已。
牧厌把手放在了冰凉的金属上,三个人的呼吸随着他手上的发力越来越快。
三个人默数三个数,一并推门。又是一声巨响,把栅栏外的声控灯吓醒不少。
这里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快递站。这里连个最起码的包装盒都没有,也就只有发黄的墙壁和搬东西剩下的灰尘能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人。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人?那那个骆延去哪了?”
巫凡自觉站在门口望风。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牧厌把仅存的两块窗帘全拉上了,把手电筒的功率拉低了些。柳清言站在距离正门前几步的距离,望着这里的空荡荡。
走出偏房的牧厌的脸色并不好,迎面就撞上了柳清言的眼神。
——
牧厌平稳地开着车,眼角瞅见副驾上的柳清言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没什么。”
“真没什么?”
柳清言靠在窗边,似乎昏昏欲睡。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借着车内的后视镜,牧厌看见后座上的巫凡缩在车窗附近,一会看电脑一会看手机,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个晚上白跑了一趟。人没看见,甚至还被戏耍了一通。
柳清言正凝视着窗外转钟后的夜色,电缆将数不清的光亮分割成她思绪的样子。魔怔似地。像是那对眼睛。又是那对眼睛。柳清言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那双黑白色的眼睛就像思想钢印一样,一拳砸在脑海里。
已经一个晚上了,那双眼睛像一句魔咒一般蚀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无论怎样她都已经无法忘却掉了。仅仅是一个眼神,这种不对劲的精神状态往日里压根不存在。
“到了。”
昏昏欲睡的脑袋被牧厌一激,柳清言四处张望了几下,发现车脑袋前面的确是市局,于是她扯开安全带就跳了下去。
牧厌没说话,朝后座巫凡使了个眼神。
“那今天晚上就先这样?明天再把那个骆延叫来问问。”
柳清言没回答,只是动作缓慢地走进了市局大楼,背后的牧厌和巫凡二人面面相觑,皆不知为何。
柳清言一人一言不发地上了五楼的宿舍准备对付一晚。一如既往的夜晚降临之时,柳清言从文件夹里抽出了那张报告。
床头的蓝牙音箱正放着一首舒缓的爵士乐,屋外稀疏的脚步端着泡面来回往复。而窗外,因为大风和忽然降临的大雪而变得咆哮的深夜依旧拉扯着每一个没睡着的人。如果这里不是公安局,柳清言还真希望自己正躺在北欧随便哪座城市里的一张床上,屋外雪片叠着雪片的声音能让三十岁的失眠症无处遁形。
这里安静得一如往常。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味,一点烟卷燃烧殆尽的气息,和桃子味护手霜的味道。柳清言拨开台灯,只看见那张报告单依然夹在文件夹上。
吸引住她的,依然是这双似乎能藏住山川湖海的眼睛。淡淡的昏黄下,柳清言似乎能从其中读出某种深色的画面。柳清言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那双眼睛仍出现在黑暗里,就像是《三体》中的倒计时一样,萦绕在柳清言的附近,变成了一种暗示,变成了一种压制,驱使着柳清言不住地好奇这双眼睛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这种不切实际的幻觉从看见的那一刻起,一直持续到柳清言因为困意而放下床头边随意抽出的一本书。
入睡前,门外的巫凡前来敲门。
“我刚刚又看到几家出租的你要不要?其中有一家我觉得还挺对你口味。”
“发给我吧。”
柳清言合眼前,最后看向了窗外黑色背景下的艳火,冲撞高处火焰的蛾和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似是迟到的时光,勾起了柳清言关于曾经的回忆。
最后,她进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