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凡刚撂下电话，就瞅见柳清言快步走来，钻进车里感受久违的热风。直到手机的铃声打破这沉默。
“……租房电话？”
“是，人家叫我去看看。”
“那我晚点再来接你吧，我得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巫凡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这小区也指不定存在了几十年之久，小区门口正大门挂着的“胜兰小区”四个字里，每一个字都少了些什么，偏旁或是一点一横。房东讲这里虽然老年人占多数，但好在清净，地段不错，距离市局的距离也不远。言下之意也就是价格自然不菲。毕竟距离大门不远处就有两个地铁站。
住局里给配的宿舍并非柳清言的本意。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已经住得够够的了，柳骞和江绮也不允许柳清言回家啃老，目前而言全款拿下一套房又囊中羞涩——过完年到现在已经十来天了，柳清言已经拒了十几次看似满意实则格格不入的合租房。不是房东有点问题，就是室友有点无法忍受的毛病。有那么几次柳清言都要拎包入住了，不是对方因故退租，就是不能接受柳清言的职业，折腾得不得了。
天边的夕阳再次映衬着树影和柳清言半边略显疲惫的脸。柳清言撇开头发，按着房东给的地址在小区里绕了几个弯，终于在一颗巨树下找到了那个等着有些着急的房东。
当那些热衷于麻将棋牌的大爷大妈瞅见这么一个穿着警服的陌生人，全都报以了中式老年人独有的好奇与看热闹。柳清言尴尬地脱下警服，和那房东默默上了楼。房东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不适让柳清言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这什么味道？”
“哦，这应该是你那个室友带来的香水的味儿吧。”房东忙不迭去开窗，寒风又迎面而来地二次打击了柳清言的面门。柳清言脑子里只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些具有浓烈气味的现场，以及创造出那些现场的各种形状。
房东自来熟地开始为柳清言介绍房子。有些要求柳清言还是比较满意的，除了那些浓烈的香水让人不适应，其他的都还能凑合。
房东接了个电话出了门。柳清言站在阳台上，极力远眺远处那条穿过丹柏的江和背后的山，正准备手机随手拍一张，便看见那树下走来了一对人影。
房东笑着回来了。走到柳清言跟前儿时，他的表情迅速完成了切换，好像这股迟来的味道比先前的香水味更让人难以忘却。
柳清言心里明白，自己身上这味道是怎么都弄不掉的。就像是那总是忘了脱的警服，极力戒掉的职业病就和这份职业一样有粘性，可柳清言只是将其视作糊口的工作而已。
“你那个舍友就在楼下，你看你要不——”
“对不起，我不租了。”
柳清言扭头就走了。走离那栋楼时，柳清言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和她的男朋友正在树下卿卿我我。女孩的穿着不菲，身旁摆着几个大箱子，只是看上去就能感到一阵光鲜亮丽。
房东在离开前的一秒仍然惋惜于不能多收一份租金。而在下楼的一瞬间，就换上了殷勤的笑容，笑着迎接那个似乎比柳清言小好几岁的女孩和她的男朋友上了楼。
因为冷，柳清言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上的那些茧子。穿上警服回过头后，柳清言默默拿出手机拨通了巫凡的电话。
“我给相法医打了个电话。那毛发的确是人的头发，能作为验DNA的检材。爻紫舟告诉我，那屋子里其实还有好多沾了血的头发。但是，找到的并且能够进行对比的足迹几乎是没有的。”
“那不就是个出租屋吗？怎么会像是没有人生活过一样？”
“问题就在这啊，老头一直支支吾吾的啥都说不清，又没杀人又没防火的，只是死了一堆兔子而已嘛。”
柳清言在心里嘀咕，要是牵扯不出刑事案件，真想就这么直接移交给派出所或是分局处理。
“……对了，刚刚电话里相稔润跟你说啥了？”
“嗯，就说牧队那里有初步结论了，让我们回去一趟。但是后来我问那老头关于兔子的事，他一直在神神叨叨着什么。”
柳清言没说话，走到十字路口往边上的大树身上一靠。即将上班的月亮和隐隐约约的小行星，它们也和柳清言一样等着上宇宙的晚班。
“叫车没？我这儿忙不开，接不了你了。”
稀少的车流里，轮番闪烁着几家餐馆小店里的招牌，它们混着光打在柳清言的下巴上，高楼上的光让人分不清是那是路灯还是月亮。
“快了快了，再等会。”
——
爻紫舟把几份报告递给柳清言。
柳清言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寻了片刻，四下瞅了瞅，只见后到的巫凡还给自己一个不好说的眼神。
“爻紫舟先说。”柳清言取了眼镜戴上，在心里叹了口气。
“痕检这里挺简单的，一共就那么点地方，没有破窗痕迹，没有可疑的鞋印。整个屋子被打扫过，采集到一个残缺的指纹。经过比对，不是现场任何一个人的。我特意翻了翻屋内的垃圾桶，发现连卫生纸这类可以保存DNA的物证都没有。欠条上是干净的，墙壁上除了血以外也是干净的。换句话说，那窝兔子可能是被房主于和平环境下带入的。”
“老头的口供呢？”
“刚刚侦查科的派人送来了，我看了，没啥用。他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
柳清言看了眼正嚼饼干的牧厌。
“你呢老牧？”
“兔子的检查结果是，一共十只，死亡原因都是被利器切断了气管。现场出现断耳断尾，甚至还有被利器剖开的器官，看起来动手的人对这些兔子抱有极度的仇恨。不过这都不是致死因。可微妙的是，那间屋子里找不到一件物品可以如此犀利地切出那样的伤口。”
“所以呢？”
牧厌递给柳清言一份报告。
“所以，这是依据老头所剩无几的登记记录，其他租客的口供，还有一部分监控摄像头记录下的影像，一起推断出的最有可能的一个嫌疑人。也不能说嫌疑人吧，当事人。因为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命被闹出来。”
前一秒，心里还思绪繁多的柳清言，在看见这双眼睛时，忽然被震住了。
柳清言一直看着这个人的眼睛。一动不动。
这是一双柳清言从未见过的眼睛。即使是透过黑白打印出来的画面，这双眼睛都好像有话要说，有很多话要说，似乎要让所有试图与这双眼睛说话的人掉进一池墨绿色的深水中，接着被眼睛里的阴沉和某种危险的魅力折磨。紧接着，某样深不见底的沉默就开始从眼睛里荡出，如同死亡般一下子牵制住了柳清言的心片刻，然后是许久。这双眼睛让它的主人显得天生阴郁又多变，凶狠中却又露出极难被察觉的脆弱，似乎背负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过去。柳清言从未见过这般一双极富故事性的眼睛。
正是这无意露出的脆弱被柳清言捕捉，让柳清言怔怔地凝着这双眼睛许久，直到巫凡反复地推柳清言的胳膊。待柳清言回过神来，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
“……你刚刚说到哪了？”
牧厌很是惊讶。认识这么久以来，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牧厌倒是第一次见柳清言会被这么一票人物吸引住。在他看来，这最多是就是一个有不良嗜好的小姑娘。
“我刚刚说，这人叫骆延。今年22。丹柏本地人。”
“二十二？这么年轻。比巫凡还小三岁。”
“……噢。你继续。”
“从资料上看，她没有明显的仇人，社交圈子简单到不可思议。平常在酒吧里当驻唱。无前科，通信记录，账户往来，借贷记录，都是健康的。干净得像是刚出生似的。”
“这是不是就能解释，出租屋附近几乎没有一人与她相识，也就没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
柳清言又出了神。她又开始被这眼睛拽住。这双标致的眼睛给她整个人增添了不少色彩，利索的短发也是这双眼睛的衬托，显得她整个人是那么的孤独与安静。
再次回过神来，柳清言看向相稔润写在白板上的几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被他做了标注。
“什么叫‘联系不上当事人’？她拒绝接受传唤吗？”
“差不多，房东提供的这个电话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不通。”
柳清言拍了下巫凡：“去，做个定位。”
巫凡起身一溜烟跑了。柳清言坐回自己的工位上，乱糟糟的心思依然被那双眼睛所吸引。这双眼睛奇特得竟让柳清言开始无端揣测起了这双眼睛的主人的过往。
“有查到她除了这个出租屋，还住在一个即将要拆迁的巷子里，距离案发现场不远。”
“你们准备今晚就去看看吗？”
“嗯，要是能查明没有什么事，移交给分局或是派出所处理就好了。”
临走前的最后一眼，柳清言依然看向了骆延的那双眼睛，旋即将这份档案叠好收进文件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