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散尽,露出一座熟悉的宫殿,殿中树木系上红绸带,屋檐廊角挂满了红绸花。
容恪敛眸思索为何会是这般景象时,低头看见身上穿着的大红喜袍。
眸色略沉,他推开屋门径直走了进去。
迎面扑来一道倩影,他伸手接住,姑娘柔软的双臂自然而然地攀上他的脖颈,仿佛这样做过无数次。
她亲密地依偎在他怀中,无比契合,艳若苕药的一张脸映入眼帘,明眸皓齿,魂牵梦萦……
她的脸上少见的扑上一层粉,柳眉琼鼻,笑靥如花。染上胭脂的饱满唇瓣宛若一颗成熟的樱桃,娇艳欲滴的红□□人采撷。
花团锦簇的嫁衣在她的衬托下黯然失色,发间斜插的牡丹金簪不及主人的三分好颜色。
眼眸弯弯,笑意盈盈,情意绵绵地看来:“相公……”
容恪心神一动,抬起她的下颌倾身吻去……
怀中一空。
容恪稍显沉溺的眉目蓦然清醒,看着转瞬之间出现在他三步以外的姑娘,清隽的眉目间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还在笑。
那是戏耍人成功后的嘲笑。
眼见目的达成,花团锦簇的嫁衣落在地上,堆积在她脚边,牡丹金簪也被弃如敝履,陷在嫁衣中露出金灿灿的一角。
红彤彤的绣鞋踩上去,她根本不会在意脚下踩中的是谁的一片真心。
她得意极了,却故意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凑过来:“原谅我吧,好容恪……”
“好不好呀?”
“好。”
姑娘一愣,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欺负:“嗯?”
容恪轻笑一声,抚上新娘凌乱的发髻,俯身贴着她的耳,不动声色将人困在怀中。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般温和,引得姑娘放松了警惕,浑然不觉底下的危险。
“我原谅你……”他又笑了一下。
她终于觉出几分不对想要离开却已来不及。
容恪稍一用力就将不听话的姑娘按回怀里,眸中暗流涌动,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妩秋,孤把你弄死好不好?”
妩秋睁大眼睛,奋力挣扎起来,却只能被迫地越来越陷进容恪的怀抱,紧接着,再也无法动弹……
明亮的眼眸盈满气闷与惊恐,发现自己还能说话后,识时务地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撒娇讨饶:
“我错啦容恪……”
“不要杀我好不好……我最喜欢你了。”
“好容恪……”
“好相公……”
一字一句,缠绵悱恻。
容恪耐心地听完,一言不发,捏起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张嘴咬了下去。
“疼……”
他温柔地笑,唇贴着唇“宽容”地安抚她:“放心。”
“是另一种死法。”
*
“怎么还没醒?”
“不会死了吧。”
活魁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一边祈祷人快点醒来,一边瑟瑟发抖地解释:“这位公子的伤势实在太重……”
顶着魔女不满的视线,他只觉命不久矣,余光扫过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公子,他的眼皮似乎动了动。
万幸万幸!
活魁松了一口气,忙忙道:“主人,他醒了他醒了。”
容恪睁开眼,看见的是与梦境中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直到蛊虫啃噬的疼痛传来,潋滟迷离的桃花眼沉静下来,梦境中那张哭得可怜兮兮的脸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担忧与胜利者的喜悦,逐渐鲜明。
战战兢兢的活魁功成身退。
妩秋坐在床边,用温水浸湿的巾帕擦拭男人的额头:“容恪你出了好多汗……很难受吗?”
言语和动作都透露出关切,神情却截然相反。
她本以为男人会避开她的手,但没有,他任由温热的巾帕从额角略过眉眼,并不舒服,却连一丝不好的情绪都没有。
唯一怪异的是,他从醒来便一直看着她,明明目光平和,妩秋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有种被藏在暗处的阴湿蛇类盯上的感觉。
有时候,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
妩秋收回手把巾帕甩进盆里,水花溅起打在手背上,她没管,伸手捂住容恪的眼睛。
等移开手,他还是在看她,视线如有实质,莫名让她不适。
“不准看!”她命令道。
“你将我害成这副样子,还不允许我看看罪魁祸首吗?”
重伤刚醒,他的嗓音格外嘶哑,又因太过虚弱,他说的很轻很轻。
他的神情很淡,可是配上如雪一般苍白的面容和倦怠的眉眼,莫名给人一种他很难过的错觉。
是不是错觉并不重要,妩秋被取悦到,慷慨地坐近了一点方便他看。
不施粉黛的脸上显出一点恶意,她抚上他的眉眼,轻轻划过:
“你不是没死吗,容恪,怎么这么伤心呀?”
她好似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惊呼出声:“你喜欢我呀?”
她欺近虚弱的公子,红口白牙,嚣张恶劣:“你喜欢我,所以伤心对不对?”
面色苍白的男人静默地看来,没有她以为的恼怒,甚至一丝情绪起伏也无,如死水一般平静,平静到诡异:“你觉得我很伤心吗?”
“我喜欢你?”
平铺直叙的语调衬得她在自作多情。
妩秋眨了眨眼睛:“当然呀。”
“你忘了你是怎样亲我的吗?现在还疼呢……”
容恪扫过她依旧有些肿的唇:“亲你就是喜欢?”
“那你三番五次的亲我,是爱我吗……”
妩秋一噎,笑意微收不说话了。阴恻恻地看着他,片刻后果断离开。
鲜红的窈窕身影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她身上穿的再不是那件花团锦簇的嫁衣,三千青丝柔顺地披在身后,牡丹金簪亦不见了踪影。
白衣公子勾起一抹笑,视线落在鼓动的血管上,眸底一片冰冷。
正当这时,一只信鸽飞来,乖巧地停留在他的掌心,容恪展开信纸,上面是不属于千越的字迹。
*
深夜,邺城城郊,镜湖湖畔。
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容怡在湖畔等候,时辰一到,身侧无声无息多了一道人影——
是白日里躺在床榻上多说一个字都费劲的容恪。
当然,他还是虚弱的,只是比妩秋所想要好上许多,但比容怡所想又坏了太多。
在她心中,容恪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她从未见过他受伤的样子,虽然她早就算到容恪会遭劫难,但骤然看见皇兄萦绕病色的眉目,容怡还是难掩讶异:“皇兄,你怎么了?”
容恪无意多言:“何事找孤?”
容怡是一个很敏锐的人,从容恪现身开始,她就感受到一种淡淡的阴郁感,而现在他开口更加加重了这种感觉,沉郁低迷,浑身冷淡到了极致。
很稀奇。
容恪惯来会掩饰,从来都是一副温和沉稳的如玉公子模样,如今却明显透露出负面情绪,尽管很细微,但实在让人很难忽略。
容怡猜到了这样的变化因何而来,因为那个女人,曲无疚口中的仙女姑娘。
“朝廷隐有动荡,父皇怀疑朝中有人与江湖人士勾结意图不轨。”
“皇兄打算何时回宫?”
容恪对此似乎早有预料,递给容怡一张纸条,见其打开并不阻止:“把这个交给父皇。”
上面记载的是一人的走路习惯和说话方式,身量与年岁亦在其中。
“此人出现在侠客山庄地下室,与卫无廷牵涉颇深。”
明白了此人的重要性,容怡妥帖收好纸条:“皇兄现下不回宫吗?”
她最想问的不是这个,但通过这个问题就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事。
她注意到皇兄正看向湖畔,容怡随之看去,水草丰茂之处空无一物,若是早几月,或许能在其中发现萤火虫。
她少时最喜欢抓萤火虫,她记得容恪对此一直没有兴趣。
所以,在看什么呢?
她试探道:“你已经留在魔女身边很久了。”
她又提醒:“皇兄可还记得冠礼那日的预言?”
天机不可泄露,十九载光阴中,容怡只占卜过两次预言,其中一次她用在了一直被寄予厚望的皇兄身上。
她不知道容恪信了没有,实际上连她自己都谈不上相信。
预言称得上荒谬,不管是谁都难以想象那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理智的太子身上。
“咳咳……”
“不急。”
容恪望向湖畔的目光平静而温和,与三年前率兵攻下南蛮一族的神情如出一辙。
容怡眼皮一跳,听见他说:
“这样好的傀儡术可不能浪费了。”
她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开始频繁地咳嗽起来,虚弱的面容,无力的躯体,很难联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公子会有搅动乾坤的能力。
“皇兄……你有对她……”
“容怡,这不重要……”
容恪耐心地教导她,一如儿时:“小情小爱永远不是最要紧的。”
“到底有没有,存不存在,并不值得纠结。”
“只需记住一点,我们想要的,自然得拿到。”
容怡理所当然地回答:“对于皇兄来说易如反掌。”
“你也是一样的。”
容恪看向她,只有容怡知道这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何等的大度。
明知她在觊觎,却不介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往上推。
可以说是自信,是狂妄,最贴切的应该说是包容万物的气度。
这也是她要学会的东西:“好。”
该说的已经说完,容恪临走前顺便帮她揪出了身后的小尾巴,并留下一句话:“容怡,你的武功还需精进。”
留下容怡与曲无疚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