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司锦杭电话的第三天傍晚,宋之野回到平城,宋之扬还在住院。
她出了机场就往医院赶,恰好在电梯口遇到林姨过来送饭。
林姨率先看见她,诧异道:“小野?”
“林姨,是我。”
“真是小野!你回来了?”林姨的语气惊讶又惊喜。
宋之野乖巧答:“嗯,刚下飞机。”
林姨开心的拉着她的手说:“来找小扬吗?来,我带你上去。”
站在病房门口,宋之野才知道胆怯起来。之前在路上,心里想的都是要快点见到宋之扬,想亲眼看看他好不好。她见过无数次他生病住院的样子,可每一次都心疼得要命,恨不能以身代之。
抛去那点心怀不轨的小心思,那可是她心诚则灵求来的哥哥啊,无论什么身份,她爱惨了他的。
熟悉的医院,熟悉的单人病房,甚至连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可宋之野却觉得眼前这扇门隔着岁月长流。
快四年了,快要四年没见到他了。
胆小鬼。她暗道。
林姨轻轻推开门,拉着她走到病床边,房里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见他们进来从窗边的沙发上站起来,朝他们微微颔首。林姨介绍,那是护工小何。
正值昼夜交替,远处天光柔和,天空是浅蓝色交织着桔黄色。病房里没有开灯,暖色霞光散射进来,映衬着那陷在床褥间昏沉睡着的人脸色暖润了些。
宋之扬戴着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个脸,只能看到眉眼和呼吸间在面罩里涌起的白雾,左手放在被子外面,正打着点滴,手背上针眼附近青紫相间,看起来像是旧伤叠新伤。
宋之野心脏被狠狠攥住了,不仅因为这片青紫,还因为青紫下面覆着的瘦可见骨的手。目光循过去,他藏在被子里的身形几乎看不到起伏,整个人快要瘦没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飞快撞击胸腔,好像有回声,一下一下,沉默又疯狂。
四年压抑的喜欢和思念,全都泛着潮气争先恐后涌上来,才发觉那些被刻意掩埋的情感,在见到人的一瞬间,再无处遁形。
眼泪在自己意识到以前,就开了闸似的哗啦啦往下掉,无声的打在床单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水花。
林姨捏捏她手臂,轻声安慰道:“别太难过,小扬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有人安慰,宋之野更难过了,又怕哭出声来吵到昏睡的人,便捂着嘴小声哽咽道:“林姨,我是不是很任性,特别不懂事…扬扬身体不好,我明明知道,还跑出去那么久不回来,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每个人都有选择权,你只是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人会怪你。别难过了,一会儿小扬醒了看见你这样,也会担心的。”
林姨是个温和的长辈,以前爸爸妈妈经常出差,都是她照顾兄妹俩长大,很懂宋之野的想法。
说话间,宋之扬小幅度动了动脑袋,缓缓睁眼,目光中流露出初醒时的迷茫,呼吸稍稍急促了些。
小何从窗边走过来,替他将床头半抬起来,小声道:“宋先生,您醒了。”
然后熟练轻轻打圈替他按揉胸口。
宋之扬又闭了眼,轻蹙着眉头调整呼吸,安静的忍受着身体上不知哪里带来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眨了几下,眼里逐渐清明,拍了拍小何的手臂,示意他可以了。
他床头被垫高,视野清晰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正对面风尘仆仆的宋之野,行李箱还丢在床尾。
有一瞬间愣怔,紧接着他冁然笑开了,还是熟悉的月牙眼,病痛也没能带走他眼里的光,比外面的霞光还暖。
小何给他换了鼻氧管,他适应了一下,轻轻启唇,对宋之野说了四年来面对面的第一句话:“之之…用…北京时间…上英国的班?黑眼圈…这么大个…”
一句话说得断续,带着深喘,声音虚弱无比,语气却很调皮。
说完还抬了抬没扎针的那边手腕,曲起拇指和食指,虚虚比了个网球大小的圆圈。
宋之野一下子破涕为笑,紧接着一阵心疼。
她从接到司锦杭电话的那一刻起,就没再休息好过,心神不宁又路途奔波的,睡着了也是断断续续做梦,再吓醒过来,人确实憔悴,可现下她无暇顾及这些。
“扬扬…”
刚说两个字,她发觉自己声音颤抖哽咽,连忙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才接着开口:“哥,你不乖,又瞒着我生病了。”
宋之扬又笑了,掌心朝上放在被面上,朝她勾勾手。
宋之野擦干眼泪,乖巧在床沿坐下,宋之扬还在勾手指,看着她大方笑着,她不明所以,又俯身贴他更近一些。
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轻咳着说:“恶人先告状…咳咳…你在外面,也是报喜不报忧。”
原来他都知道的。
宋之野感受到指尖冰冰凉凉的温度,心里又酸又涩,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攥住他的手眼泪就自己掉下来,滴到他手背上。
其实她很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但她不敢。
宋之扬就是有魔力,三言两句,就温柔又轻易的抹去了他们之间四年的隔阂,依然是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兄妹。
回想起来,在自己表白之后,他压根就没有刻意回避,除了那次撂电话,对她的关爱毫无二致,有增无减,一如从前的相处。
是她自己,觉得别扭,觉得古怪,没法在两种情感之间建立平衡,情绪内耗。
羞愧席卷而来,她自知对不起他,什么也不管就逃走了,也没想过宋之扬每天都要面对空无一人的家,面对一室寂然。
她忘了他最怕这样的安静,从小在福利院里,不知道独自度过多少个漫长又寂静的日夜,他害怕的。
她忘了他来到家以后,最喜欢和他们一起围坐,挨着爸爸妈妈或者自己其中一个人,时不时捏捏她脸,闲聊几句,或者看着爸爸妈妈温和笑着。
她只屈服于自己的懦弱,逃避般忽视了宋之扬的诉求。
她在丛林里肆意撒野的时候,在万米高空俯瞰人间奇景的时候,她的哥哥,她爱的人,累了病了,连病危通知书都要自己签…
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了,可她却没有尽到一点家人的义务,只会花他的钱,接受他的关心,然后躲起来当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