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慢慢褪去,橙红色火焰如同地底爬出的幽灵逐渐浮现,很快形成包围圈,将陆无尽困在其中。呼吸声粗重,仿佛就在自己耳边,眼前阵阵发黑,这是缺氧的征兆。
不知所措时,攒动的火苗之外,有人由远及近地走来。
“南柯?”
这个时候见到南柯,陆无尽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但灼热的温度告诉他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他对南柯摆手,“你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说罢,自己开始寻找包围圈中火势较小的地方试图突围。
还没等他突围成功,安静的黑暗内忽然又想起孩童的哭泣声,带着浓浓的恐惧,又在高温的炙烤中变得嘶哑。陆无尽动作一顿,循着声音找去,然而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铺天盖地。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在火场中央,怀里抱着幸存者,然后.......
强烈的自责比火焰更加步步紧逼,陆无尽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声音又变了,从哭声变成争吵声,碟子盘子碎裂的声音如此熟悉,越来越清晰的人声也和陆无尽南柯一模一样。
“你一天天不是在梦里就是去找雇主的路上,你就不能好好在家待着?”
“你不也天天在队里,难不成要我守着这么个小屋子哪里也不去?”
“那你下次弄这一身伤别找我给你上药!”
“你先看看你自己身上吧?”
.........
“你回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的?你就不能跟别人一样好好说话?你对别人都这么有礼貌就知道跟我发火,窝里横!”
“你要是再在你那个什么梦里横冲直撞,你就滚出去,莽夫!做事之前能不能用点脑子!”
这话现在听来明明都是关心彼此的话,但陆无尽也不理解自己和南柯当时为什么会吵得那么激烈,吹胡子瞪眼的,好像真要把房顶掀翻分个胜负出来。
如果南柯听话就好了。
如果南柯如他所说在这个小屋子天天等陆无尽回来就好了。
陆无尽想着。
他抬头,被火墙分隔开来的南柯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前。
陆无尽顿了顿,明白了自己这是在梦里。南柯这个人可小气了,只进入别人的梦,从不进自己的,所以这不是南柯,是南小柯。
南小柯扭头看向其他地方,陆无尽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周围景象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沙发茶几、衣柜双人床......狭小的屋子是陆无尽最熟悉的陈设,屋内没开灯,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让人心痒。
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陆老板,你看,”南小柯指了指周围,又见陆无尽如此喜欢窗外的天气,跟着他一起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这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是因你而生的,我永远属于你,一个人。”
南小柯声音带着蛊惑,他伸手摸了摸陆无尽的腰,这是他在火场被房梁砸中的地方,刚开始没感觉,这会儿被南小柯的动作提醒,陆无尽突然觉得那一处开始疼起来。南小柯走近,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南小柯轻轻帮他揉着。
“陆老板,我好想你啊。”
顶着南柯这张脸对他说出这句话,即便是陆无尽都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看着眼前这张脸,陆无尽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南小柯的脸,触感和呼吸都熟悉无比,陆无尽心中的天平忽然抖动了一下。
“陆老板,留下来,”南小柯继续加码,“这里没有受害者,也不会有争吵,我会永远听你的话,也会永远陪着你。”
陆无尽的表情开始变化,时而迷茫时而清醒,理智纠缠。南小柯继续道,“害怕火吗?我会保护你的,你再也不用经历那些脱敏训练了。”
陆无尽垂在身侧的手毫无发觉地抖了抖。
他怕火。
这是南柯知道,但也早就忘记的事情。连他自己都快忘记自己这个习惯。
南小柯继续诱惑,“我会陪着你,永远,永远。”
陆无尽缓缓扭头,看着他:“永远是多远?”
南小柯毫不犹豫:“直到我死,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世界在陆无尽眼底旋转,最后汇聚成为眼前熟悉深刻的眉眼,陆无尽张了张嘴,“好。”
南柯伤势很重,但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还是回家,江行舟拦不住他,医院的医生护士更拦不住他,江行舟一个转眼没看住,南柯就自己买了车票走了,等江行舟打水回来的时候,只剩下空荡荡的病床和刚发现的辛兰。
两人面面相觑。
江行舟给南柯打电话,好在南柯虽然冲动,还没变成傻子,没因为心急挂断江行舟的电话。电话那一头是车站里的广播声,正在通知检票消息。
江行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南柯深吸一口气:“你.......透点底儿,我是不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行舟想了想,陆无尽被簇拥着送进医院的时候浑身是血,意识不清,看起来伤得比南柯当时还要严重。江行舟点点头:“应该是吧。”
南柯沉默了一阵,他现在浑身上下裸露的皮肤上都包着绷带,引得周围人好一顿注目,他毫不在意,但面色由青变白,小心翼翼地问:“那......得做到什么程度?”
江行舟又仔细思考了一下,两个人说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过了五六分钟,南柯顺着人流歪头夹着手机用身份证刷开闸机进站,一向急性子的他少有地没有催促江行舟。
等他上电梯了,才重新听见江行舟的声音。
他重复了一遍秦沂的话,觉得这样秦沂应该没理由再怪他了:“他没死,只是差点死了。”
南柯努力理解这句话,翻来覆去在嘴边重复了两遍,心中的石头也不知道该不该落下。
差点死了,好像并没有幸运到哪里去。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下,南柯轻声问:“我.......我该高兴吗?”
江行舟也跟着沉默了一下,道:“不知道。”
南柯闭了闭眼睛,不知道是和江行舟说话还是安慰自己:“嗯.......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
“我也没说他死啊。”
南柯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一睁眼就是江行舟过来跟他说这么个消息,没死也是重伤,好不到哪里去。
“我还得谢谢你?”
“那倒不用,”江行舟认真回答,“但你的心理素质,五年也没长进啊。”
南柯垂眸,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终于找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从陆无尽出事的消息中脱身片刻,“谁能比得过你啊,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你。”
江行舟那边安静了一下,不知道南柯是不是意有所指,低头看看时间,道:“我买了你下一班高铁的票,你伤得很重,一个人不方便,在车站等我。”
“我........”
江行舟打断南柯:“陆无尽那边有秦沂照顾。”
“多长时间?”南柯松口。
“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后,两个人在车站汇合。南柯看起来着实狼狈,浑身是伤,加上浑身锋芒毕露的刺头气质,高铁站的工作人员往这边看了好几眼。要不是身边带着一个气质不凡五官端正一看就是好人的江行舟,估计在这一小段路都要被拦下盘问几句。
亏得南柯心里只有陆无尽,本来等江行舟就等得很不耐烦了,这会儿也懒得管这些人打量的眼神,催促着江行舟一路小跑上车去医院。
在车上,南柯就开始做心理准备了,深呼吸几口,惹得司机也频频看向后视镜里的南柯。
南柯只顾着抓住江行舟的胳膊,他只有一只手是好的,另一只手包得严严实实吊在脖子上,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动来动去,“你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了吗?怎么样?到底多严重?”
江行舟还没来得及开口,南柯又松开手缩在座位上:“要是一会儿我受不了,你可得及时扶住我啊......”
“.......行。”
南柯又转向他:“要不你再问问秦沂,让他详细描述一下他现在的情况?”南柯苦着脸,好像要去接受审判,“我现在比在梦里还害怕,我怕.......”
江行舟终于找到一个打断他的机会,道:“.......你和秦沂不熟吗?”
这话提醒了南柯,后者幡然醒悟,掏出手机给秦沂打电话,“对对对你说得对!”
司机看了几眼心领神会,速度又快了几分,清清嗓子安慰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南柯,“兄弟,没事的,我当年也是这样的!”
南柯和江行舟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不解,“什么?”
司机大哥哈哈一笑,“我老婆当然生我女儿的时候我也在外地,接到消息的时候手都是抖的,跟你现在一样!”
后座两人低头,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南柯握着手机从小幅度缠斗的手上。
秦沂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打断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回答司机大哥的南柯,“喂?”
几天没睡好,秦沂声音里也带着浓浓的疲倦,江行舟甚至能想象到他捏捏山根然后强撑着打起精神接下这通电话。
没等南柯开口,秦沂就先回答了,“医生说还没度过危险期,我一会儿把病房发给你。”
秦沂继续说:“相信医生。”
这是他的安慰,南柯明白,被各种想法裹挟着往前走的南柯此刻才来得及回味江行舟的话——“陆无尽出事了”。
没死,但重伤。
所以南柯并没有丝毫的松口气,内心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来,堵在喉咙不上不下,催着人鼻子发酸。所有情绪后知后觉地袭来,连司机大哥刚才的误会也变得没那么好笑了。
江行舟也安静下来,秦沂顿了顿,又说:“相信陆无尽。”
南柯心理防线突然崩溃,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以陆无尽的性格,重伤不是最严重的,更严重的是陆无尽的自毁倾向。
当求生欲淡去,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有可能成为压垮濒死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该跟他吵架的.......”南柯捧着手机,声音也跟着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