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错误能够改变，有些错误却只能解决。放任其发展，就会因为不断滋生的贪欲形成魔鬼。南小柯的出现，的确是因为陆无尽，虽然他还没想起来为什么自己的梦里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在这张脸的诱惑下，自己赋予他生命、思想、七情六欲.......

试图将他打造成第二个南柯。

陆无尽看见这张脸，只觉得头皮发凉，如果NPC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也是自己赋予他在梦中来去自由的权利，是不是代表着自己曾经真的想要做些什么？

陆无尽被自己贪念催生出来的东西吓到，更多的是自我怀疑，哪怕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十足的大善人，可真面对自己难看的缺陷时，他却想要逃跑。

他贪婪，自私，胆怯，自以为是。

他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

南小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陆无尽少了最初的敌意和杀气后，心情无比平静，这样的情绪似乎影响到了南小柯。此刻的他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些被车碾过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再一次消失，笔挺地站在屋檐下，暴雨凝聚的水帘从他身侧一股股倾泻而下，溅起的水珠落在他衣服上，晕开一片深色。

南小柯面色也很平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好像在一瞬间消失。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细碎地遮住眼睛，将他眼底的情绪切成一片片。南柯长得俊朗硬气，轮廓优越，南小柯眼底的偏执消失后，看着比南柯还要小几分。

陆无尽缓缓走过去，南小柯撑开伞挡在他头顶，阴影落下来，雨滴骤然停止，只剩下湿透的陆无尽。

南小柯学着南柯的样子歪头，眼神变化了一下，又学起南柯看向陆无尽的眼神，温柔缱绻，不带任何目的，末了，还扯着唇角模仿南柯笑起来的样子。他学习起南柯来有先天优势，稍微认真一些，举手投足间便尽是南柯的影子。

陆无尽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两人明明身高差不多，可陆无尽看他的时候还是垂下眼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也掩盖自己的心虚。

“其实有关南柯的记忆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可是你站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南小柯表情凝滞了一瞬，下一秒又继续努力弯起嘴角，可因为本来就是模仿他人，这个动作怎么做都有些不自然。他把雨伞往陆无尽那边倾斜了一下，拉着他转身往巷子里走。

“陆老板，我们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陆无尽以为自己这么说会再一次激怒他，然后开启新一轮的循环。毕竟两人在几小时之前还你死我活，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满含算计和怀疑，陆无尽会毫不犹豫地开车从他身上碾过去，而南小柯也如梦魇一般纠缠着陆无尽，刀光剑影。

但南小柯这样的模仿让陆无尽想到了另一个词语——讨好。陆无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份心情，他抿唇想要说些什么，为自己刚回忆起来的缘由找个开脱理由，可找来找去，最初做错的人都是他。

陆无尽没有推开南小柯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和他一起转身，并肩而行。越来越多的记忆恢复，熟悉的景色和人在他脑海中重新焕发颜色，像是一点点苏醒。辛兰的确没有骗他，但他知道，在这个梦里，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

南小柯的面容比南柯年轻几岁，是因为陆无尽“创造”出他的时候，南柯也是这个年纪。

在千百条记忆线中，陆无尽找出了南小柯的那一条，抽丝剥茧，将他从众多混乱的记忆中挑出来，一点一点往回看，直到触碰到名为起点的一端。

要回忆南小柯，就不可能避开南柯。于是南柯的记忆又多了一些，陆无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他不知道辛兰当时说得那句话是不是真话，也不知道自己该希望这句话是不是真话。

但不论如何，陆无尽没抗拒，从辛兰说这件事的第一秒，在陆无尽回忆起来这个人的第一秒，陆无尽心底就不是抗拒，庆幸的感觉提醒他，有些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延伸，变成他从未了解过的事物。他不知道南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因何而生，但陆无尽很确定，这个人对他来说不一样，究竟是怎样的不一样，大概只有下次再见面时第一眼心跳的空拍能解释。

南小柯是因为南柯出现的。

陆无尽第一次见到南小柯是在自己的梦里，那个时候他和南柯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见到这张脸的时候陆无尽心底是喜悦的，面上却不表，他盯着看了很久，突然一笑，声音低得有些嘶哑，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面前这个“赝品”说话。

“南柯，你也会来我的梦里吗？”

安静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陆无尽像是恍然大悟，低下头来，思考一阵过后才说：“我忘了，你只会出现在别人的梦里。”

陆无尽清晰地回忆起这段记忆，虽然没有前因后果的回忆看起来不仅没有让眼前谜题清晰一些，可对陆无尽来说，多想起一些，这个梦境就清楚一些。

现在想来，在那些见不到南柯的日子里，陆无尽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南柯”。

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说陆无尽感情的推进，渐渐地，这个只会简单回答“是”或者“否”的南小柯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不再呆滞，流淌着梦境中不该出现的情愫。

想起这些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三十七号门口，南小柯为他打开门，陆无尽没有停顿走进去，记忆翻涌，仍旧未停，他还在继续回想起什么，但信息太多，消化仍需时间。电视里还在播放消防员抢险救灾的新闻，新闻中的暴雨声和屋外的声音重叠，如此真实。

陆无尽坐到沙发上，抬眼看着南小柯，后者正熟练地翻找衣柜，找到一套后转身兴冲冲看着陆无尽，“陆老板，别坐着啊，会感冒的！来换衣服。”

陆无尽盯着他，没有动：“在梦里，我不会感冒的。”

南小柯有些失落，几秒后重新抬头，放下衣服打开空调，出风口的风在第一秒时是冷的，陆无尽刚才在雨里淋了这么久都没觉得冷，被这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更多。他已经弄明白了梦境的规则了。

如果真如辛兰所说，他的这场梦境持续时间如此之长，必然要有一个形成梦境的原因，不是他自己，不是南柯，那么就只有从头到尾都出现了的南小柯。

陆无尽看着他忙前忙后，开完空调又去烧水，开口询问，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会儿吃什么”这样日常的话题。

“循环的目的是什么？”

南小柯接水的手一抖，水流到水壶外面，陆无尽瞟了一眼，淡淡开口：“小心一些。”

南小柯收敛眼底属于自己的偏执，换上南柯的样子，把水壶放到底座上，又去给陆无尽找毛巾擦头发，找来找去没看见，陆无尽的目光也随着他左右移动，在确定他的目的之后，道，“干毛巾在衣柜门后面挂着。”

南小柯立刻去给他拿来，毛巾递到他手上，转身又不知道要去干什么，陆无尽目光一直追着他，在他还想离开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坐下，聊聊。”

南小柯犹豫了一下，但到底拗不过陆无尽的力气，不情不愿地坐到陆无尽对面。

陆无尽面对着他，挑眉。这是一种追问的信号，南小柯想，如果自己还不开口的话，陆无尽会怎么样呢？是像刚才一样再次跟自己动手，还是其他南小柯想不到的方式？

陆无尽没有直接开口，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然后才道：“对不起。”

南小柯有些意外，陆无尽继续问：“我之前不知道你真的是我‘创造’的，我也不知道我居然会在梦里创造出另一个‘南柯’，所以抱歉。”

南小柯茫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静了好几秒才回答：“不用.....”

陆无尽仔细看着他南小柯这张脸，跟南柯相比，这张脸更加青涩，但由于眼底的偏执，陆无尽总是忽略这一点。想到这里，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传至心头。记忆还在慢慢恢复，但有关南柯的内容越来越清楚。

南柯是不一样的。倘若他早一些意识到这份感情，或许那些藏在心底的期待便能真相大白，那些隐藏在话语后的关心和在意，不会裹着刺人的语气掷向一心帮助自己的人，陆无尽不会对南柯的保护和亲近不屑一顾，甚至在习惯之后觉得理所当然，他一定会珍重而赤诚地握住南柯状似无意扫过他的手指，将他剔透而真挚的真心小心翼翼捧住。

或许从他不再逼问南柯从何而来因何而生的那一刻，所有感情便悄然发生。只是时间太匆匆，只是真心太难得，他一时不敢相信这样珍贵的人，这样珍贵的感情和遇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陆无尽是入梦者，南柯是存在于梦里的人，他们天生一对。

这是陆无尽的梦境，却是围绕着南柯展开。

他看着南小柯这张脸，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的不止面前这个人，还有南柯。但其他的，只有出了梦境才能做。比如去找真正的南柯，比如去告诉南柯一些事情。

他爱他，他爱他。

还没想起这个人是什么人，感情就先帮陆无尽确认了。

南小柯看陆无尽表情变了又变，从开始的平静变得期待，到最后嘴角都渗出莫名其妙的笑意，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因为他，“你是要解决我吗？”

陆无尽现在的状态和情绪很是复杂，比他脑海里混乱的思绪还要乱七八糟。一方面对不起南小柯，却不得不动手；一方面迅速恢复的记忆让他的情感复苏，因为太突然，那些藏在细水长流中产生的“特殊情感”，原来早已根深蒂固。

陆无尽顿了两秒：“是。”

南小柯道：“这是警告吗？”

陆无尽想了想，说到底，这是他的错误。他不敢看南小柯：“我也想找其他办法,如果你知道的话......”

他歪着头思考了两秒，又开口：“我不知道，我没有，我只想让你留下来陪着我。”南小柯站起来坐到陆无尽身边，抬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中蒙着一层雾气。

“陆老板，只有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也留下来陪我，好吗？”

陆无尽沉默地看着他，虽然他一直在说着“解决”南小柯的话，可是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这让南小柯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陆无尽扯扯嘴角：“那你回答上一个问题，循环的目的是什么？”

南小柯摇头，陆无尽正要发作，南小柯开口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目的是留下你。”

陆无尽一脸无奈，眼里写着“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陆无尽抬头看着天花板，下了结论：“你也爱我。”

南小柯毫不掩饰：“对啊！”

陆无尽心梗一秒，刚才的心虚又在不知不觉中滋生，不管他怎么油嘴滑舌，都改变不了事实。陆无尽闭了闭眼睛，再次开口的时候恢复冷静：“梦境想要结束，你必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