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尽在南柯的声音里迅速反应过来，三两步跨到窗边，一把把要进来的南柯按回去，开始帮着秦沂推搡郑宇。

窗子只有那么大，一人通过已是极限，南柯抢着要进来是野蛮，郑宇非要背着苏曼一起过更是不知好歹，陆无尽看着苏曼的脑袋几次撞上窗框，感觉他自己的脑袋都嗡嗡发疼。

屋外的人已经进来，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一下子涌入，听不清倒是是谁，也听不出来到底是谁在喊。几个人堵在窗户里，村民见状立即呼喊来更多的人，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他们要把新娘带跑！上！”

这凶狠模样，像是恨不得马上把他们抽筋扒皮。

“跑！跑！”偶师拉扯着秦沂，想把他拉走。秦沂自然不会如他愿，一手安抚他一手拉郑宇。

眼看身后的人越来越近，竹竿杵着陆无尽的后背屁股，几人越来越急，越急越用力，越用力越出不去。

推搡间，系在郑宇胸口的绳结慢慢松动，在他挣扎的动作里不堪重负，扑通一声，苏曼掉在地上，声音犹如木料落在地上，梆梆闷响，全然不是人的躯体能发出的声音。

陆无尽低头看着僵硬倒在他脚边的苏曼，愣了一下——

苏曼变成木偶了？

郑宇后背一轻，自然明白是苏曼掉了，立即拍开秦沂拉他的手，刚跨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来，转身回头拉苏曼。

秦沂骂了一声，恨铁不成钢，拳头握得紧紧的，砸在窗框上。

当时他让郑宇把苏曼给他，郑宇死活不肯，现在好了。苏曼摔得梆梆响，他满意了？！

南柯抓了几把都被郑宇甩开，也没了耐心，加上郑宇堵在窗边，陆无尽又过不来，已经挨了好几棍子，他更是按耐不住了，神情骤然凌厉，猛地推开郑宇，对秦沂道：“别管他了！把陆无尽拉出来！”

秦沂反应也快，学着刚刚郑宇的样子一把拍开他的手，转头就去拉陆无尽。

郑宇这人也奇怪，又嫌弃南柯秦沂拉他耽误他背苏曼，又害怕这三人真的不管自己，一边伸手试图重新把苏曼背上来，一边挥舞着一只手试图抓住一根稳固的救命稻草。直到被南柯和秦沂同时放手，他才意识到几人临时搭建的联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牢靠。

“不！你们不能丢下我！”

郑宇又开始应激，扯着被两人拉上去的陆无尽开始撒泼，陆无尽像个物件一样不上不下，前面被南柯和秦沂拉着，后面又被郑宇扯着，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等.......等一下！先带他走！”

如果有评十佳入梦者这种比赛，陆无尽不说第一，绝对能进前三，这个时候还记得自己收钱办事，主要任务是郑宇。这要是郑宇玩完了，梦境荡然无存，梦境外的任务失败不说，说不定郑宇也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

几人来的时候郑宇就只剩半口气吊着，谁知道会不会在梦里受到刺激，陆无尽可赌不起。一条人命摆在眼前，陆无尽没办法丢下。

“救他！救他！”陆无尽喊着，胳膊却被南柯和秦沂拉得生疼，“我能行！”

面对NPC，他尚有反抗之力，反观郑宇那个样子可不一定。

“你不行！”秦沂扣开他扒着窗框的手指，不用他喊，南柯比他更用力。

“不行！不行！”偶师指着陆无尽，重复秦沂的话，惹得陆无尽瞪他好几眼。

“救谁不是救？！他自己不上来，自己找死！我们还陪着他死不成？！”南柯一用力，拔萝卜一样把陆无尽拔出来，陆无尽膝盖一重，踩在了泥巴地里。

“郑宇.......”

“郑你妈的宇！”

陆无尽回头想看看郑宇的情况，只看见无数只手拉着他，将他扯下窗框，围在中间，再也看不见人影。南柯拉着他，几人绕着村子跑了一圈，甩开后面的村民，然后又绕了回来。

原本南柯极不同意再回来，毕竟大祭司家一定是村里一个重要据点，商量大事的地点，此刻也必定是重兵把守，他说得没错，三人一木偶此刻蹲在大祭司家后面，四双眼睛冲着屋子，不难看出房间内进进出出的人影。

但陆无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说歹说，把两个人又带回来了。

南柯还觉得，陆无尽是要回来救郑宇。

他还真想对了。

但陆无尽也说对了，村民也没想到几个人会回来，所以虽然仍旧有人在村内寻找他们的身影，却没有人再靠近他们藏身之地。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大祭司家后面一个单独的屋子，摆着茅草和柴火，以及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家具，应该是个充作杂物间的废弃屋子。

三人趴在窗边，陆无尽神情格外紧张，直到现在也没看见郑宇和苏曼的身影，不知道就这么会儿功夫，这俩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刚刚应该先把郑宇送出来，你俩下次不许这么冲动。”

陆无尽趴着趴着，又开始数落两人。秦沂算是徒弟，遇见不明白的就要问个为什么，这会儿也眨起一双求知的眼睛，“为什么？”

偶师也学着他看陆无尽，“为什么？”

陆无尽刚要解释，南柯嘟囔着开口：“还能为什么，他怕人家死呗，好像有什么危险他都能应付，别人都应付不了似的。”

这话陆无尽就不乐意听了，当即垮起脸:“我收钱办事，人家是我雇主，我当然要保护好人家。”

南柯冷哼一声：“哦，那种情况下，我们要是不先带你走，你们三个都得留在那里。”

陆无尽见他不肯好好说话，也有些生气，语气瞬间冷下来：“原本就是别人的梦境，我的工作，跟你没关系，你不想管，自己离开就好了，路在那里，有人拦着你不成？”

陆无尽这人，真生气了说话没个把门的，秦沂立即不敢说话，往旁边挪了挪，试图远离风暴中心。

陆无尽不依不饶：“留在那里又怎么样，现在老板留在那里了，我们不还得回来救他？就他那个样子，指望他什么自己来找我们么？”

“那怎么了？他胆小窝囊，你就上赶着给人家当保姆？”

秦沂看这俩人吵起来，受伤的却是郑宇，忽然觉得还好郑宇不在场，不然又得应激。但两个人能生起气也都是把另一个人抛来抛去当武器，似乎也算是一种难得的默契。

“嘘，嘘，小点声。”秦沂心知劝不了两个人，只能默默伸出食指抵在唇间，试图让两人不要这么激动。

“小点声。”偶师一边说，一边捂住自己的嘴巴，秦沂竟然莫名觉得这玩意有点可爱，一时间也不害怕了，对于他靠着自己胳膊坐下来都没有那么抗拒了。

当然，他也没想着两人能听他的，甚至这俩人都没听见他说了话。

陆无尽叉腰怒视南柯：“你什么意思？我干什么轮到你指手画脚？郑宇要是真出事了，一条人命你能负责吗？”

“谁生谁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大罗神仙，管天管地，人家除了跟你说声谢谢还能给你什么？那几万块钱能买你命不成！？”南柯也是气极，自打跟在陆无尽身边以来，未曾这么火大得跟他说过话，这还是第一次吼他，却觉得心中松快不少。

“有关系！”陆无尽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像是一瞬间被抽去力气，靠着冷硬的墙壁坐了下来。

南柯话里话外的关心他不是感受不到，也知道南柯为何生气，可这么多年，他独行在各式各样的梦境里，虚幻世界里真假参半，人性莫辨，唯他独守本心，一点点、一个个把那些濒死的、破碎的、黑暗中的灵魂拉出深渊。

这些事情，这些危险，他从来都无人可说，也无人关心。南柯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慌了神，让他无所适从。

“有关系，我所行之事，皆是分内之事。”陆无尽突然冷静下来，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说给南柯听，“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被人视作救命稻草，他们跪你求你，要你救救他们，你会放弃，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吗？”

陆无尽无法拒绝，也说不出口拒绝，世间有入梦这种能力的人少之又少，每一个都是守在鬼门关最后一道防线的人。

让行将就木者枯木逢春，让心如死灰者死灰复燃。

南柯像是被他气笑了，在原地转了一圈都没说出话来，反倒是秦沂，在医院中经历过太多生死，这会儿倒是看开了，以过来人的语气道：“生死为常事，过于看重就是本末倒置，逆天改命本来就是奇迹，你已经创造了很多奇迹。”

“还不够。”陆无尽只是淡淡回答了三个字。

“还不够？！”南柯声调陡然升高，气急反笑，“那你告诉我什么才算够？你是救世主吗每一个人你都要救，你这么能耐每次还把自己搞得一身伤，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开医院呢？啊？把秦沂招进去做你的科室主任，你俩一块，开个入梦者医院，活死人肉白骨！”

“那我能见死不救吗？”陆无尽抬头看着他，“你告诉我，那我能见死不救吗？这些人找到我，要活着要谜底要答案，我能拒绝吗？他们要是还有办法就不会找到我！”

“别吵了别吵了。”秦沂再次默默开口，虽然无济于事，看向偶师，后者还在乖乖捂着自己的嘴，秦沂嘟囔，“还不如你听话，把这俩人都做成木偶好了。”

偶师表情像是亮了一下，立即起身：“好！”

秦沂连忙拉住他：“我开玩笑的！”

“你能！”南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神情严肃，格外认真，“陆无尽，为自己着想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不是拦着你的工作，我只是想，你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杂物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刚刚还激动的两个人喘着粗气的声音，无声的对峙着，像是小孩子吵架非要争个对错，可这种事情，原本无关是非对错，个人所求，只不过是无愧于心。

陆无尽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想要平静下来，分明是想恶狠狠吐出几个字——“与你无关”，可看着南柯那张脸，这四个字就像是黏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闭眼几秒，才扭过头，对南柯的话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好默默闭嘴，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

南柯的话萦绕在他心中，像是话中有话，又像是提醒他什么，总之给了他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曾经也有个人，比南柯还凶还狠，吼着对他说出这些字眼。

陆无尽想得出了神，见南柯身边空地还算干净，边想边往那边走，一时间没留意到脚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一脚踩下去踩了个空不说，还直直扑向了南柯。

两个人在秦沂惊吓的目光中双双消失，只一秒，就看不见人了！

刚准备坐下歇一会儿的秦沂一下子窜起来，冲到坑边朝下观望：“你们没事吧？”

偶师也哒哒哒跑过来，大白脸冲着坑底抱在一起的两人：“和好。”

南柯后背着地，胸口伏着陆无尽。

一口气刚喘匀，南柯那张嘴就开始了：“其实道歉也不用投怀送抱，哥你知道的，我很好说话。”

陆无尽吐出满口沙子，从他怀里抬头，对上一双脏兮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