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场毫无道理的幻象真的要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吧，那秽污才要最后再反扑一回。

衪送进更多的力量，化作一只只魇，落地，狰狞着面容，猛然向着措不及防的林歇袭去。

“小心！”程觉不经意间向后瞥过一眼，就忽得见得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不由得一紧。

“怎么这些多出来的魇全到林歇你那去了。”杜还春担忧的嘟囔了一句，旋即大声道，“师弟，没事吧！”

秽污这次反扑好似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至少现在看来，林歇依旧游刃有余。

不过若是时间长了，那就不一样了，毕竟他身上还有不能用尽灵力的束缚。灵力枯竭的那条线也不好把控，哪怕林歇他可能有一些别的办法来应对，依旧颇为束手束脚。

虽说现在看来还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一招一试中却隐隐显出些颓势来。

“无妨，”林歇于紧迫的氛围中抽出一丝闲暇，他将飘散在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目光如冷刀，冷淡道，“还能应付。”

耳边呼啸的风声之中，在衣袖掠起与爪尖破开风的惊声，程觉仿佛听到了一声若隐若现的笑。

冰冰凉凉，微微沉下去，那是林歇的声线。

“衪和我有仇。”林歇轻声道，微微侧身，身法轻盈地从堆积着的魇中掠了过去，立在寒铁衣所在的位置。

“师兄，你旧伤未愈，这一片暂且交与我。”寒铁衣足尖点地，腰向后一弯，躲过了反应过来的魇猛然伸出的爪尖，他挥剑，剑过之处，落了一地残肢，化在覆盖在青石板的厚厚冰层上，黑雾又重新弥漫上来，“我那两个徒弟，你和程师侄看着点。”

“放心。”林歇面上一片淡漠，手上又给两个小弟子在寒铁衣的灵力屏障之上糊上一层，手中的剑被他抛出去，收割明显空了一层的魇，“交给我。”

程觉的脊背僵了一瞬，方才，随着自己与林歇招式与步伐的移动，有一瞬，背恰好碰到了一起。

他僵了一瞬。

在眼前这种情境之下，自然不是春心萌动，心猿意马这种原因。好吧，或许有一点点。

林歇有些微凉的挺直脊背不经意间碰到自己的时候，程觉感受到有一丝微弱的寒意，顺着两人紧贴的背钻了进来，他握着死生镰的双手莫名地僵硬了一瞬，像是有什么丝线钻了进去，想要控制他。

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还没等程觉真真正正体会到，便随着那一丝寒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过一瞬，隔着衣裳相触的肌肤分离，随着挥剑的动作，林歇的身体也离开了，程觉在这一瞬间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是微凉的肌肤带来的一丝寒意罢了。

程觉微微晃了晃头，忽略那一丝寒意带来的余味，继续提着刀警惕的看着四周，向着突然从林歇背后死角冒出来的魇斩去。

他没有注意到死镰刀身微微的颤鸣，也没有注意到，背与背相贴那一瞬间，林歇浅色的眼眸滑落到刀上的余光，以及指尖触到刀锋若有若无的触摸，刀锋上沾上的一滴血渍。

又过了几分，林歇喘息的声音从微不可查到清晰可闻。

杜还春金色的剑弓之上，凝出虚幻的金色箭影。

寒铁衣额上亦有一滴冷珠滴落，渗到青石板的石缝中。

比较轻松的只剩医毒宗师战五渣姚山行，这位除了当场炼丹，提供丹药，拿药鼎砸魇，无事可做。虽然灵力也所剩不多，面上看着却还好，并不狼狈。

终于，在几个人开始显出力不从心之态时，天上翻滚的黑云忽然静滞了一瞬。

有暖黄色的日光自高处破开黑云，从缝隙中无尽的泄落，似一缕天光。

天光越显越多，一缕又一缕凑到一起，形成很大的一束，自黑云与黑雾中刺出，落到停滞在张牙舞爪状态的魇上。

仿佛有“砰”、“砰”、“砰”的声音，伴着魇忽地化作黑雾的情景响起，黑沉的天亮了起来。幻象散去，真实浮起。

有无数片淡绿色的花瓣飘落下来，轻轻拂过，因为幻象散去而渐渐显露出来的映月宗弟子们额头。

弟子们有的眉头皱着，有的仿佛了却了什么心事一般舒展开，不论神情如何，皆东到西歪的躺在光秃秃的地面上。

一半仍虚虚留着亭台楼阁，一半是渐渐浮现的映月宗广场，有一株巨大花木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随着泄落的阳光，这无数飘渺花瓣飘落下来的景象，也大大震撼了两个小弟子的眼睛。

他们瞪着眼，张着嘴，惊讶到说不出惊叹的话来，只发出类似于“呀”“呀”的赞叹声。

寒云砂揉了揉眼睛，忽然间惊叹了一声，道：“师尊，师尊，我好像看过这个花花！”

林歇、寒铁衣放下剑，杜还春放下弓，姚山行也笑眯眯地将他那砸了不知道多少个魇、全修真界独一份的药鼎收了起来，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寒铁衣难得的笑了笑，抱起寒云砂：“在华光城，就是你家那里。师兄好像放出来过一次这种花雨吧。”

寒云砂抬起短短的爪子，挠了挠头，小小的眉头皱起来，两腮微鼓，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他停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看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口齿不清的道：“不是，不是。花花，树树，大大，一群群…”

这抽象的形容，在场的诸位是一个也没听懂。

林歇微微蹙眉，轻飘飘地向两个小孩那里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倒是杜还春和姚山行哈哈笑了好一会儿，道：“小师侄是把什么东西看混了？”

这两个不怎么正经的家伙把脑袋瞥向林歇，笑嘻嘻道：“还是林师侄你背着我们哄小孩儿，给两个小师侄看了一次天落花雨的奇景？我们也要看！”

“滚。”林歇冷漠无情回答道，“怎么，眼前不够你们看的？”

寒铁衣一手抱着疑惑不解的寒云砂，一手拉着皱着脸蛋的寒云翼，无言向后走了两步，面上一副离杜师兄和姚师弟远一点，别带坏我徒弟的神情。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一些对林歇的同情。

程觉独自站在与林歇有几步远的地方，面朝着几人，从面上看，是一副温和笑着看着林歇以及眼前景象的神情。细看来，却能发现他眼神中有几分失神。

好像有什么东西糊在在他的眼前，让他有些怔怔然发愣。后知后觉的，程觉发现他的手好像一直在细细的颤动，带动着刀柄与刀身也细细的颤抖着。

我怎么没收起我的灵武，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然而脑袋与手却没有一丝想动的想法。寒意自背后升起，像有寒冷的冰慢慢凝结，也像无边的水慢慢淹起，让他窒息。

脑海中，无知无觉地，浮现了一副模糊的景象。

或许不是刚刚浮现，而是已经在脑海的某个地方潜藏了很久，也浮出了很久，只不过是程觉这才无知无觉地看到。

他听到了风吹起的声音，海浪波涛涌动，树叶沙沙作响，锁链撞击在一起的哐啷叮当声，真实和虚假在一瞬间碰撞。

如乌与墨的长发撒了一地，被长发笼罩的身影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他的胸口插了一把精致而锋利的匕首，恍恍惚惚，匕首又变成了一把巨大的白色镰刀，刀柄缀着的铃铛随着风吹起而叮叮作响。

血从伤痕和刀的缝隙中流出，一滴一滴，一缕一缕，滴落到地上，成了一个小小的血坑。

他仿佛能闻到自血中传来的香气，熟悉又陌生。

他终于看见了，藏在浓密黑发中的精致而冷淡的面孔。

那是林歇的脸。

程觉疯狂地想要捂住一阵一阵感到刺痛的脑袋，但他好似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

那不是林歇的脸。

他想着，心中仿佛无比冷静，他好似回了下头，看向画面的另一边。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终于，他终于恍然大悟般的意识到了什么，程觉目眦具裂，瞪大双眼。

眼前的景象仿佛都是模糊的，蒙着一层又一层飘落的花瓣。一簇又簇突出的骨骸，和一层淡淡的黑红色。

程觉不想管这些，他只是尽力的扭过自己的脖颈，手上冒出青筋，想要竭力握住刀。

来不及了。

程觉睁大眼，血丝从眼眶中浮出来，他仿佛终于冲破了一层屏障，“师尊，小心！！！！”

“不！！！”

一黑，一白两个巨大镰刀一前一后的飞出去，速度极快，精准的插在了林歇的胸膛上，时间正正好好，撞在程觉仿佛冲破那层屏障的时刻。

在这淡绿的、苍白的、血红的遮掩中，他只能看到，那道白色的人影停滞了一下，缓缓倒了下去。

程觉跌跌撞撞跑到那道白色人影前，发出了一声类似于低吼的惨叫。

忽然间，他看到了黑茫茫的天空，伴随着一阵晕眩。

程觉还没有昏迷，他仿佛处在一个半梦半醒的奇妙状态，有什么东西想要竭力拉着他向梦境中沉下去，耳边又能听到几句四周的声音。

他听到杜还春，寒铁衣，姚山行震惊的大喊，惊乱的脚步声。

他听到姚山行伤急急忙忙的搭上林歇的脉，他好像发出了疑惑的哼声。

他听到衣襟撕裂的声音。

“嗯？林师兄…”姚山行疑惑极了，“你的伤在哪里？”

啊——这个意思是师尊没有受伤，是吗？程觉迷迷糊糊的想着，仿佛撕裂般剧痛的神识海，一瞬间风平浪静了下来。

他睡了过去，耳边最后传来的，是系统机械的声音。

“叮咚--

数据计算中”

“叮咚--

检测到隐藏条件触发”

“叮咚--

检测到一枚银色碎片”

“叮咚--

银色碎片发放中”

“叮咚--

祝您任务愉快”

为什么又来一枚记忆碎片，这块碎片里包含的什么内容？

它们是怎样在我的神识海里形成那样无边无际的菱形星海。

彻底昏死的前一刻，程觉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些念头。

————

“林歇！”杜还春不可置信的睁大眼，不顾林歇的冷眼和可以忽略的挣扎，将他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竟然真的没有什么极深的刀痕，顿时松了口气。

随即，他瞪起了眼，朝向林歇，恶狠狠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吓死我们了，知道吗？”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林歇眼神微妙，显得有些心虚，面上镇定答道：“需要在这个幻想里被砍一刀，来迷惑秽污。”

“死镰意在死，生镰意为生。”林歇半垂着眼，语气隐隐有些虚，“死镰一刀，所附能力虚化，除了皮外伤并未造成什么影响。生镰一刀，可赋新生，治好了刀伤。所以我身上现在没有伤。”

“哦，这样。”杜还春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在幻象中他消耗不少，自身又不像是林师弟、寒师弟这样自持的人，自然是不拘小节、随地瘫倒，“所以程师侄学会了死生镰的能力，那他怎么还吓昏了？”

“还有，下次若还有这种事，早些与我们说声。”姚山行在一旁收起刚拿出来的药鼎，慢吞吞余惊未定的补充道。

寒铁衣停住脚步，重新抱起了两个吓呆了的弟子，闻言严肃的颔首，以示赞同。

“这次抱歉，若可说，我会事先说一声。”林歇应声，伸手轻轻抱起了昏倒在地的程觉，“我带我徒弟回傲月峰，这里的情况，你们先处理。”

“告诉我的弟子，醒了直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