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王二麻酣然大睡,忽然感到身子冷得很,半睡半醒间微微睁开眼,发现有道身影立于他床前。
他吓了一跳,立马清醒不少。他坐起身眯起眼睛仔细瞧去,那人飘飘悠悠的,悬在空中。浑身湿哒哒的,不住有水往下淌,滴滴答答淌了一地。长发湿漉漉紧贴着低垂的脑袋,就那么直拎拎地飘在他床边。
王二麻想去点灯,而那“人”就在他身旁,他不敢越过她。也不知是夜半寒凉被冻得而是害怕,他抖若筛糠。
“滴答——”
“滴答——”
“滴答——”
那“人”缓缓飘了过来,更令王二麻如坠冰窟,魂直勾勾往外跑。他篡着手里被子不住往后退,直至抵到墙后退无可退。
若是一般情况下,王二麻大可以为自己壮胆喝退这梦中鬼神。可如今不同,令他颤抖不已的,是她惨白惨白手腕上歪头耷拉的五彩绳编结!
那绳编结浸了水,早已失去往日鲜活,一副可怜又可怕的样子,就这么,摆在他的面前。
那绳编结他不会认错,是她回来了!
王二麻对着“人”竭力嘶吼:“你不是死在那里了吗!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我亲眼看见你沉了下去的……”
他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亲眼看见她死了!她怀里抱了个石头,附近又没有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对!她早死了!我干嘛要害怕她?”王二麻不断念叨,直至他真的说服自己她早就已经死了。
于是害怕、恐惧之后的王二麻随之涌来的便是一股恼怒。
“臭婊|子,活着就讨人嫌,死了也不安分!”
“安安心心跟着我不好,非要挣扎!自找死路!”
“……”
在他不断咒骂时,周围变得更加阴冷。王二麻感觉自己身处寒冷刺骨的水里,潮湿又阴暗的环境令他十分窒息。湿气逐步蔓延到他的床上、被子里,叫他不由得甩脱了被子,靠在冰冷阴湿的墙边。
“水里好冷……好黑……我好害怕……”
“……”
“你来陪我吧!”
她忽然之间吊起头颅,吊眉怒目瞪着王二麻,迅雷不及掩耳间贴上他。
两人面对面直视下,余小敏那张泡白发胀的脸挤上他的脸,他也从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涕泪纵横的可怜模样。
“你害了我!”贴着他的余小敏骤然尖叫,穿进了他的胸膛。
王二麻被惊吓醒来,一阵后怕。
他怎么会梦到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二麻这才发现他根本就不在自己的床上,他在河道旁!
他怎么来到这里了,这……是余小敏死的地方,不对!这里死了这么多人!
不对!是余小敏杀了他们!
他脑子里一下蹦出来许多零碎信息。来不及思索,他赶忙想爬起来,远离这片河。
李也君一脚踹倒他,狠狠踩着不让他挣扎。她朝着河道说:“余小敏,王二麻我给你带来了。”
“余小敏”三个字飘过的时候,水面波澜不惊,平静淌过;而“王二麻”这个名字出来时,整条河咆哮着,愤怒着,余小敏直直从水里现身,伴随淅淅沥沥的水声。
余小敏出来时,冷眼睥睨李也君他们:“王二麻在哪?”
李也君踢了踢脚下的人:“喏,在这呢。”
余小敏一看果真是王二麻,眼睛瞬间眯起:“给我偿命!”
她湿漉漉的长发如林间锁定猎物的毒蛇,力图一击毙命。
王二麻亲眼看到鬼,早就吓得腿软,如今更是魂飞九霄没了半条命。
李也君念起口诀,陡然间余小敏被灼烧般撤回攻击。
她面色不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要护着他,那你们和他一起去死吧!”
她幽黑的眸子刹那间泛起猩红,她双手挥起,于是整条河道的水被抽起来化作一道道水鞭,劈向三人。
沈时川与李也君连忙格挡,心道余小敏性情果然刚烈。
李也君趁乱道:“净化或者镇压,你选一个。纵使你有千般委屈,那也不该戕害那么多人。王二麻自有人收拾。”
处于暴怒之下的余小敏听不进那么多:“他的命我势在必得!”
此话一出她的攻击更加迅猛了。
李也君将王二麻处理好后,喊了沈时川一声,于是他边躲避攻击边靠近她,燃烧一道符后为自己和李也君设起一道保护圈。
她掏出一沓黄表纸,咬破指尖开始画符。行云流水间,那张张符画成后开始生效,不由地飞向余小敏。
余小敏望着围着自己一周的符想击碎却发现毫无反应。那些符围绕她飞速打转,李也君双指合拢,举在眼前:“合!”
骤然间,那些符往上飞旋逐渐合拢直至聚在一起。下一瞬,有座虚幻而出的金色宝塔从余小敏身下往上咬合。余小敏见状立即想飞出金色宝塔,竟发现自己逃不出无形桎梏。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金色宝塔咬合,陡然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刺耳极了,王二麻的耳朵缓缓溢出血,他生生被震晕了。
李也君成功困住她后,冷声道:“净化或者镇压,你选一条?”
镇压则生生世世不得自由,净化或许还有一条出路。被困的余小敏不甘心,但她别无选择,只能伸出一条胳膊朝着李也君道:“我要转世……”
她不要因为王二麻惨死后还要永生永世偿还这一世……
听到她这答案,沈时川目光移向李也君。
余小敏怨气不得消散又杀了那么多人,强行让她转世只会让她灰飞烟灭。
他静静注视她的表情,但李也君心无旁骛,盯着面前痛苦挣扎的余小敏,一脸坚定。
李也君得到她这个回答,抚了把汗,道:“你放心,王二麻会为他的罪行忏悔的!”
余小敏还是坚持:“我不要他忏悔,我要他死。”她又望了望昏死的王二麻,一脸憎恶。
李也君笑道:“此等人渣留在世间也是祸害,答应你便是。”
良久,余小敏问:“我阿婆可还好?”
李也君道:“她一直都怕你过得不好。”
一想到年迈的阿婆到现在都还要担忧她,她的身子如秋日里飘落的黄叶般忍不住发抖。
她好恨……好恨……好恨……
余小敏闭上眼,默了默,答:“我跟你走。”
她将手里绳编结丢向余小敏。她本来不想接,却意外发现她可以触碰这物件。她默然,道:“谢谢。”
李也君睁着大大眸子承下这声感激,她拿出一个盅:“进来吧。”
随着余小敏进入盅里,镇妖塔的碎片之一从她身体中飞了出来,落到李也君手心里。
沈时川也凑了过来:“那妖是多讨厌玄宗啊?”镇妖塔都碎了。
说完他才想起来面前人当时经历与那妖的鏖战,昏迷几个月才渐渐转醒恢复。
他偷瞄李也君,见她神色平静,他才暗下舒气。
她道:“你也别闲着,那么多亡魂等着被超度呢。”
沈时川道:“你也可以超度啊。”
开玩笑,为什么都要他来?
“……我诵经课不合格。”
沈时川:“……”
他唯一的缺点看来是太过完美了!太无奈了!
无法,他只能料理后事。
-
死者为大,李也君不打算将余小敏的事情公之于世,她找了个借口将王二麻送进牢里。
生怕门子偷懒耍滑,她威胁道:“你们要是不秉公处理,我可不敢确定我会不会上报你们的上一级。”
这话一出,他们哪敢不办,立马就拖着王二麻进去了。
沈时川问李也君:“你怎知他偷了东西被余小敏撞破?”
她一脸“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道:“之前我观察过,他家徒四壁却有个很精巧的盒子,还是女款。他可是这镇上出了名的光棍,怎么可能会有女孩子赠他这个?”
沈时川不懂这些,一知半解地点头,又问了个问题:“那致幻迷香从何而来?效果还不错。”
毕竟当时他们拖着王二麻出来时,他吓得下身都湿了,嘴里还大喊大叫着,沈时川一阵嫌弃。
李也君僵住了,心想:那是我抛骰子抛出来的宝贝,当然好使了。
不过她这话可不好回他,于是搪塞道:“哎呀,那是我无聊时随便调制出来的迷香,我也不知当时怎么调的。”
耍无赖果然好使,沈时川果然不问她了。
李也君睨了身侧目不斜视的沈时川,试探他:“镇长他们邀请我们参加他们镇的彩衣节。”
沈时川依旧直视前方,回:“怎么了?”
他不与自己打跳时少了几分少年意气,更多了些端庄沉稳。
不知为何,李也君非要逗弄他,惹他失态。
他淡淡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也君重复道:“镇长邀请我们去参加他们的彩衣节。”
除水祟后,镇子果然太平了,李也君还把横行霸道的王二麻送进去了,镇长欣然邀请他们二人去。
那时沈时川不在,只有李也君听到了,她还挺想去的,顺便问问他。
沈时川一滞,忽然道:“你要去?”
她反问他:“你不去?”
他沉默了,他确实不想去。不过李也君都说好几遍了,他怕他说不去会被打,违心说:“怎么不去?”
此话正中李也君下怀,她背着手,道:“那就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