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冲锋号闹钟到点响起,然而铃声刚蹦出一个音,就被趴在桌上的人一把摁下。
沈衡翳抬起头,露出的便是张状态不佳的脸——
很显然,因为昨晚一时的情难自禁,他崩溃到一夜未睡。
没错,是崩溃。
倒也不是没有亲密接触到暗恋者那种激动,兴奋必然是有的,可那终归是偷亲。
且不说因为职业缘故,他向来对“偷”字的这类字眼极其敏感,再说这行为的本身,一是缺德,二是,这未免也太不尊重晏景医了。
虽说对方应当不知道,但他自己心里那道坎怎么说也过不去啊,这让他之后该怎么直面晏景医……!
啊啊啊啊……
他同自己怄气般狠狠抓了把头发,随即把放在桌上的冷水一饮而尽,这才勉强稳住神智,伸手捞起昨晚整理好的线索,迅速做出决定——
所谓情场失意,职场如何说也要得意,这种私事之后再纠结!现在还是先以工作为重!
沈衡翳“啪”一下盖上资料,转头便一个箭步朝门外走去。
哪知刚开门,一张同样充满疲惫、且带有明显怨气的脸顿时映入他的眼帘,把他吓得第一时间往后推开两步,定睛一看,下意识惊呼∶
“榆思年?!”
眼前人虽然眼神黯淡无光、甚至好几捋头发都耷拉在眼前,但这警服皱巴、头发懒散,“几百年”前染的深蓝色头发退了大半,和原生黑发不规律地交杂穿插在一块的模样,可不就是榆思年本人么。
他看看榆思年这幅被吸了魂的死样,又看看对方那眼底都快垂到双颊黑痣的黑眼圈,脱口便问道∶
“你昨晚捉妖去了啊?!怎么整这一副被吸光阳气命不久矣的鬼样,吓我一跳!”
“…滚……”
榆思年一开口便是副烟嗓,甚至还晃了两下身子,登时又把沈衡翳吓得,赶紧想找点什么吃的给对方垫垫,生怕对方就这么栽办公室里。
然而吃的还没找到,方才还半死不活的榆思年便大手一挥,将面前凌乱的发丝直接撩了上去,再开口时,虽说仍哑得仿若公鸭,但好歹清醒了些∶
“沈队,昨天我和林姐没忍住,直接通宵把姓楼的底细查了个干净,你猜怎么着?”
听她这么说,沈衡翳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群同事,看那一个个顺眼惺忪又强忍疲惫的模样,不出意外,都是因为案子的事没睡个安稳。
但好歹这状态,瞧着都比榆思年的强。
尤其是林郁青,明明榆思年说是她俩一块熬的夜,怎么前者就看着神清气爽、毫无影响,后者则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呢?
不理解归不理解,看榆思年那样,沈衡翳也不好意思再戳人刀子,便直接就着对方的问题问∶
“查到什么了?”
榆思年刚要开口,就控制不住又一个踉跄,被站在身后的林郁青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也是不客气,干脆便直接靠在人家身上说道∶
“沈队,你知道万朝集团吗?”
“万朝?”
沈衡翳一顿,很快在各种混乱的记忆中,抽出了能与这俩字对上号的地方∶
“知道,万朝的公子哥原恕,当初和方贺翎一起,并列被夏图南写在举报信里过。”
榆思年先是带有迷茫地“啊”了声,而后又像是被唤起回忆,愣愣点两下头∶
“啊对,是有这回事…但我想说的不是这码事。”
她抽抽鼻子让自己清醒了些∶
“楼段誉是官二代这事你知道吧?我查到他那个当官的爸,和万朝、还有方龙的关系,都挺密切,不仅各种酒局不断,还有大把不正当会所的消费记录。”
沈衡翳点了点头,短暂默然后朝榆思年又是一问∶
“这和这案子有关系么?”
“急什么!…哎呀中间东西太多了……听我跟你概括!”
榆思年重重“啧”了声,一个人在那窃窃私语、絮絮叨叨半天,最后干脆从林郁青怀里起来、三步一跨在沈衡翳桌上随意捞到纸和笔就是一顿输出∶
“首先是方龙和万朝的关系,根据陈蒲英的证词,称方龙多年以来将凤凰镇的受害人器官运往东南亚,而根据多方调查,虽然还没有确切结果,但这些器官运往的最终地,极有可能是万朝在东南亚的总部和一些零散的分部。”
她重重写下两大集团的名字,随即在二者间画上箭头,并写上“合作”二字,接着又在一旁,分别写上了楼段誉与江自渡的姓名∶
“而后我又查出,楼段誉和江自渡一样,有年年资助学生的记录,并且江自渡的资助行为,是在他认识楼段誉之后才有的。
而楼段誉资助的学生里,只有少数几个是如今仍能查到消息的,而且就连这少数几个,都作为楼段誉行善的结果,被搬到大荧幕采访过,至于其他的。”
桌面“嘭”一声被榆思年敲响,她抬眸,眼中泛着冷意∶
“查无所踪。
并且,江自渡那边的资助情况,也是如此。啊,也有点不同,江自渡那边有些资助人员,她们的信息显示的是意外死亡。”
她虽话到一半,沈衡翳却听懂了意思∶
“你的意思是,楼段誉引导江自渡和自己一起,以资助学生的理由,通过他的父亲,给万朝和方龙提供器官贩卖的人选。
而楼段誉现在,之所以会有杀害江自渡的理由,是因为……”
他短暂思索,顿时心中有了解释∶
“是因为方龙垮台了,而方龙是给万朝办事的,万朝家大业大,总部又在国外,暂时不用担心,可方龙则真有可能连带着楼家一起被查出。
这种时候,知情人越少越好,而江自渡这种背后没势力的,是最好被拿来开刀的对象。
但……”
沈衡翳转而蹙起眉∶
“首先,这点没有证据。其次,这牵扯到太多,如果属实,那不出意外,这案子背后的事就不能归我们管了。
还有一点,这些东西你是在哪查出来的?方龙和万朝的事我暂且不提,就楼段誉那些事,我从没听任何人说过,这事儿可不小。
而且,如果他真以资助的名义,害了那么多孩子,那为什么从没听相关家属报警呢?尤其是被剖去内脏的孩子,怎么样也不可能是意外死亡,这不符合常理啊。”
榆思年眼神晦暗不明,她沉默几秒后,阴沉开口∶
“可是沈队,凤凰山上大片被剖去器官的妇女儿童,你见过有家属报警么?”
这个答案早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
沈衡翳沉默。
见他不语,榆思年打了个哈欠,眼神顿时澄澈不少,仿佛刚才一秒黑脸的人不是她。
她拉长声音,懒洋洋道∶
“至于怎么查出来的…呵……”
榆思年冷笑一声,转眼便咬牙切齿,原本扣在桌面的手指收回,而后变为一拳敲在上头,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字∶
“这狗日的玩意儿是真特么的难查啊…八台…整整八台……我一晚上干废了局里八台电脑才查到这一点东西!!!
沈队,你知道当我看到第八台电脑死机黑屏的时候有多奔溃吗?!虽然它们本来就老得连开个机都要十几分钟,但怎么说也是局里的老同志啊,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沈衡翳嘴角抽了抽,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人一夜之间便如此憔悴了,敢情是操心电脑操心成这样的。
他也不好多说,只得安慰对方可以报销维修费,见榆思年依旧提不起精神,干脆就想着让上头批她天假,好歹让人把觉补回来。
谁知他刚把这提议说出口,榆思年便又是大手一挥,洒脱中带着七八分癫狂道∶
“不用!我刚灌了一整瓶冰美式兑红牛,现在脑子比谁都清醒!我今天非把姓楼的全家都给扒出来,就算是底裤上的洞都别想让我落下……!”
她说话时仍带着止不住的恨意,看来这八台电脑之仇,把她气得实在不轻。
沈衡翳默默收回安慰的话,一句“行吧”从他口中勉强说出,确认这边无碍后,便赶紧把还在办公室外等着的几人一起叫了进来。
他简单描述了遍昨晚他和晏景医对于音乐剧相关的猜测,见无人有异议,便开始按照人员,下达起任务∶
“根据我们目前的猜测,现在有两大嫌疑人,一个是楼段誉,一个是杨文昊。我们分成三批人去查。
第一批是楼段誉这边,榆思年你留在局里继续查,以及江自渡小区监控的硬件,已经取回来了,记得一并查了,然后还有邓文龙和郑伸,找个正当理由去简单寻访一下本人,记得不要暴露太多。
第二批是江自渡的音乐棚那边,晏顾问你和……”
一个“我”字就要脱口,却又被沈衡翳如急刹般停嘴。
他下意识将头转向晏景医方向,在同对方对上视线那刻,一阵羞耻和心虚顿时攀上心头,立马便别开眼,企图装作若无其事地让嘴也拐了个弯∶
“林姐,音乐棚你之前去过,比较熟悉,你和晏顾问去调查。”
林郁青细长的眉一挑,那双凤眼看了看沈衡翳,又瞧了眼晏景医,收回目光后也没多说,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收到”。
沈衡翳松口气,说到最后一批时,说话气势都明显弱下不不少∶
“第三批,我和……”
坏了,平常办案习惯和晏景医搭伙,这会临时改人,他还真没想好和谁一块。
他迅速扫了眼人群,终于瞧见落下的那个,赶紧补充∶
“我和陆青阳一起去寻访杨文昊家!好,就这样安排,收拾收拾就动身!”
没等陆青阳张嘴就要发出抗议的行为得到实现,沈衡翳就一把捞过他的肩,带着人飞速往外走。
余下接到任务的几人面面相觑几秒,本想按照分组也直接走,却又不知为何齐齐看向了晏景医,郑伸更是直接开口∶
“晏顾问,沈队他咋啦?怎么感觉…慌里慌张的?”
晏景医静默几秒,随即缓缓拿出包新口罩戴上,淡淡道∶
“不清楚,大抵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吧。时间不早了,都动身吧。”
说罢,他率先朝林郁青示意∶
“林副队,请吧。”
“嗯。”
林郁青点头,但并未挪步,只是转眼朝郑伸那边瞥去。
仅她这一眼,邓文龙那师徒二人便立马收起八卦心,争先抢后便收拾这东西往外冲。
见此,林郁青才淡定收手,朝晏景医回应∶
“走吧。”
……
说是时间不早了,实则还未到早高峰,路上畅通。
郑伸熟练地转动方向盘折到下一个路口,还是没忍住,朝副座的沈衡翳问出自个的疑问∶
“沈队,你刚为啥不等晏顾问一块上来,就让我把车开了啊?咱们这两批人,加起来也才四个,晏顾问上来,不是正好嘛。”
沈衡翳闻言,心下不住吐槽。
废话,他现在一看到晏景医就浑身不自在,就连对方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自己昨天干的破事是不是暴露了,紧张得都快吐了,那还敢一起坐在同一辆车里啊?
虽是这么想,但他还是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原因∶
“正好归正好,那林姐呢?你让她自己开车过来,这多尴尬啊,他俩好歹是同一批的,坐同辆车搭个伴,合适。”
“噢…”
郑伸似懂非懂地应了声,忍不住又道∶
“可是,林姐和晏顾问,他俩平常也没怎么说过话,他俩待一块…那不是更尴尬嘛……”
沈衡翳∶“……”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沈衡翳深吸一口气,直接用一句“好好开你的车”来结束这令人不快的话题。
窗外建筑不断变化,好在车辆数目尚未变多。
沈衡翳有些庆幸,还好现在不是早高峰,还好江自渡的案件目前尚未曝光,不然人一多,他不好保证,在混乱的情况下,晏景医会不会在混乱中,被意外拍入镜头。
……
昏暗的卧室内,只有电脑屏幕闪着微弱的光,投射到书桌前那人的镜片上,屏幕中的内容则倒映在镜片下、透着愉悦的双眼中。
眼前黑白的监控,将两辆警车前后驶出警局的画面全数拍下。
他细数着时间,浑身都在因兴奋而颤抖。
来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