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头顶的三色布只能挡住阳光，但不能挡住扑面而来的热浪。
“呲呲呲——”
三色布棚下，下身一条黑色牛仔裤，上身一件白色老头背心的沈烨右脚在地上站着，另一只则踩在长长的树干上，弯着腰拉动着手中的木锯。细碎的木屑随着锯子的一点点深入，像雪花一样飘落，最后堆积在沈烨的脚边。
闷热的环境，不断重复的肢体动作，让他全身都在暴汗。汗珠顺着结实的肌肉向下滑，滴在脚下的土地上，瞬间便被蒸发。
一根四五米长的树干很快就被锯成很多的小段。
沈烨放下木锯，又去扛了一根来。
“小烨，天这么热，晚点再锯也行！”沈烨的奶奶拿着两块西瓜从堂屋出来，“吃块西瓜解解暑！”
袁美英有些佝偻，但精气神看着还不错。她拿着两块西瓜走到了沈烨旁边。
沈烨察觉身后来了人，“奶奶？这么热你就别出来了。”
“就出来给你送块西瓜，还能中暑不成？”袁美英把左手那块大点的递给沈烨，“快吃，刚切的！”
即使袁美英是扯着嗓子跟沈烨说话的，沈烨也只能听到一点模糊的杂音。
虽然听不见，但他懂唇语，只要是面对面，沈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和别人交流。
沈烨擦擦手，接下了西瓜。
昨天才从西瓜地里弄回来的，咬一口，甜美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真甜。奶奶，你也吃。”
“甜就好！”袁美英笑着看向沈烨，“奶奶也吃！”
烧得厉害的虞随脚下虚浮，眼睛也有些花，他停下步子，抬手撑住了身边的土墙。
“奶奶，你快进去吧。”
沈烨吃完把瓜皮给了袁美英，催促她赶紧进屋。
“好好好。”
站在土墙下喘息的虞随听见了沈烨的声音。他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冒出来的虚汗，抬起沉重的腿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
“小烨，太热了吃不消就歇歇，柴火家里多的是！”袁美英劝道。
“奶奶，明天后天都下雨，今天干完才好。”沈烨扶着她到了门口，“还有一点就全锯完了。”
沈烨也怕他不立马干完这些活，等他哪天出去的时候，奶奶悄悄自己一个人给干完了。
“沈烨......”
虞随嗓子沙哑，声音轻飘飘的，融在风里，吹到沈烨身边时，分贝已经降为了零。
别人扯着嗓子在沈烨面前大喊，都不一定能让沈烨听见，更何况他这样弱到几乎没有的声音呢。
沈烨没听见。
但除了听觉，沈烨其他感官比别人要敏感得多。
沈烨蹙眉，疑惑地回头。
在他十几米处，太阳下摇摇欲坠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现在的风很大，少年单薄瘦削的身体感觉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这人......他认得。
是村里虞老伯的孙子。
他以前路过虞家门口时瞥见过几次，对方病怏怏的，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奶奶跟他讲了他们家的事后，也就没有再多的交集与记忆了。
但眼前的少年......他却有种莫名又强烈的熟悉感，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沈烨......”
少年苍白干裂的唇一开一合。
沈烨还是没听懂，但看懂了。
他在喊他的名字。
虞随撑不住了，腿上的最后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光，眼前的土地变得扭曲，开始旋转。彻底失去意识后，直直向后倒去。
“喂......”
在虞随眩晕时，沈烨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他伸手接住了向后倒的少年。
接住的瞬间，沈烨一惊。
好烫......
袁美英见沈烨急冲冲的，刚跨进门槛的她也跟着回了头。穿针线她的眼睛不好使，但两个抱在一起的大活人，她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她大孙子怎么突然和人抱上了？！
那个人好像是......
袁美英满是皱纹的脸停滞了几秒。
这不是老虞家的大孙子吗！？
袁美英一惊。这孩子怎么跑这来了？？
云山村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没人不知道老虞家这个病恹恹的大孙子。
平时这孩子都不出门，这会儿大中午的跑来......坏了，这孩子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沈烨抬手摸了摸虞随的额头，滚烫一片。不止额头，怀里的人全身都在发烫，脸被烧得通红，而唇瓣又比纸还白。
他将人打横抱起，朝三色布棚下停着一辆破旧小三轮走去。
“小烨，这孩子怎么了？！”袁美英急忙追上来问道。
只见沈烨怀里抱着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袁美英心头一紧。
“奶奶，他发烧了，我送他去李医生那里。”沈烨将人放进三轮车后面的车斗里，想了想，他又跑进屋里。
一两分钟后，沈烨抱着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疾步走了过来。他把被子和枕头垫在虞随身下，确保人不会在路上被颠出去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袁美英让出路来，“小烨，钱带了吗！？不够奶奶再给你一点！”
“笃笃笃......”三轮车启动的声音盖过了袁美英的声音，沈烨没注意她在说话，将车掉好头，就把油加到底开了出去。
-
云山村那条窄窄的水泥路只修到了村口，出了村，就都是土路了，要到另一个村才能再看见水泥路。
“笃笃笃——”
前几年为了出去外面做事方便，沈烨拿出攒的一部分钱到镇上买了这辆二手的小三轮。这三轮是燃油的，跑起来总是“笃笃笃”响个不停。
虞随是被颠醒的。
土路不平整，三步一小坑，五步一大坑，有些地方还铺了石子。
车子行驶在这上面，坐车上的人像是和车子跳了段踢踏舞。
“唔......”
虞随上上下下地被颠来颠去，还好身下垫了被子和枕头，不然全身骨头都得散架。
他记得自己昏倒前沈烨跑了过来。
现在他应该是在沈烨的车上吧。虞随迷迷糊糊地想。
虞随没清醒多久，在颠簸中又昏了过去。
车子开了四五十分钟，终于到了李家村。
李医生的诊所就在村口
沈烨急刹车在李医生门口停好车，将车斗里的虞随抱了出来，冲进了李医生家里。
“李医生！”
李荣正正在给一个小孩打屁股针，堂屋里还坐着好几个等着看病的人。
“哇——”打屁股针的小孩在李荣正扎针的那一刻挣扎着大哭了出来，鼻涕眼泪流一脸。
他瞥见着有个身影急忙慌抱着人进来，用下巴指了指他右手边的一张空着的小床，“放在那张床上。”
沈烨立马把虞随放了上去。
“哎哟，这么严重啊？！”
“李医生你先看看那个孩子吧，都昏过去了！”
“就是，我们几个都是小感冒，别耽误了孩子治疗！”
李荣正给小孩打完屁股针后拿上听诊器走到了床边。
一看床上的人。
“老虞的孙子？”李医生叹了口气，将听诊器放在了虞随胸口。
“肺炎。”李荣正皱着眉道。
身旁的人没反应。
？
李荣正直起身，看向抱虞随进来那人，他下意识以为是虞建国，看见人高马大的沈烨时，愣了一愣。
沈烨他也认识。
也是个可怜的娃。
今天怎么是他把老虞孙子给送过来了？
“肺炎引起的发烧。”李荣正对沈烨说，“要打吊针。”
“好。”沈烨点头。
李荣正给虞随扎好针后叮嘱了沈烨几句就去给其他病人看病了。
沈烨拿个小板凳坐在了床边，盯着床上的人出神。
昏迷的少年一直皱眉着，嘴角也向下拉着，一看便知被病痛折磨得难受。他的睫毛又浓又长，是苍白的脸上唯一的点缀。
沈烨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虞随紧皱着的眉。
突然，虞随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
指尖快要触碰到少年皮肤的沈烨猛地顿住。
他飞快地收回手，像是被抓包了一样，眼睛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他时不自觉松了口气。
麦色的肌肤将他耳垂上的红掩饰得很好。
收回手的沈烨坐得板正。
他的手还没洗，不干净，所以不能碰。
沈烨给自己找了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