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江原本还站着在看中央区域屏幕上的投票结果，闻言直接坐下了，他可没兴趣帮那个雇佣兵讲话。

但他这么一坐下，一旁的秦知渊倒是站起来了，顾之江瞪着眼睛看向秦知渊，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方鹤旻消耗大量营养液才为研究所拿到出逃芯脑人的芯片数据，也正因如此，这次实验事故才能如此快的解决。但碍于方鹤旻的特殊性，秦知渊提交芯片的数据的时候便隐去了这一点。

尽管不清楚方鹤旻拒绝加入研究所的原因，但至少从合作到现在方鹤旻都不曾与芯脑人同流，反之秦知渊甚至能看得出来方鹤旻对芯脑人的厌恶不比对研究所的少。

要是让方鹤旻知道，只是因为和秦知渊合作，就要因为捕风捉影的事情被研究所的人推到芯脑人的队伍里，按照他的脾气说不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反正在研究所这里，方鹤旻也没能得到自己本体的线索。

秦知渊难得的有些烦躁，“我最后说一次，编号747跟我只是个人合作，跟研究所没有任何关系，研究所内部不可公开的消息他也一概不知。你们怀疑他，不就是怀疑我？”

邱卓看着秦知渊，“秦队长这话说的，我们也只是担心他和芯脑人有勾结，又和你合作密切，容易影响到研究所。”

“我心里有数，我比你清楚我在做什么。清理者里面符合先遣队体质条件的人算上我也就只有五个人，其余清理者不组队行动，一旦遇上体质过强的芯脑人就是送死，无限演出那次行动的结果你们也看见了。而编号747的能力在芯片上报系统里也有目共睹。”秦知渊双手撑着桌面，微微倾身，“二位这么关心清理者的行动，却连自己负责的任务都做不好，是不是有点太本末倒置了？”

秦知渊这么咄咄逼人还是头回见，时日暮啧啧称奇，看了半天才想起来阻止忽然就沆瀣一气抱团的两人。

她笑眯眯地开口：“没想到一阵子不见，邱教授和林教授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今天的会议可不是什么追责大会，更何况最近清理者才是忙着给二位负责收尾的，怎么反倒变成你们咬着秦队长的私事不放了？秦队长也消消气，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商讨呢。”

秦知渊知道时日暮是在给他解围，于是向她微微点头致意便坐下了。

这时顾之江忽然凑过来，神色古怪，在会议桌下把通讯器递到了秦知渊面前。

没被放大的画面挤在小小的屏幕里，但秦知渊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他为之辩解的人出现在研究所，陆正实验室的门为他打开，随后又重新合上，隔绝了秦知渊想要细看的意图。

方鹤旻侧头看着实验室的门自动关上，迈步往里走去。

他抬眼四处打量，这里遍布着实验仪器，但方鹤旻却在观察中觉出一丝违和感，他收起探查的目光，终于把视线落到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的陆正身上。

“看见这里就我一个人，你似乎很惊讶。”

方鹤旻绕过仪器，不客气地挑了把椅子坐下，“毕竟你好像并没有如研究所传言那样，在实验室里做着封闭实验。”

“我只是在实验室里休息，”陆正笑呵呵地看着方鹤旻，“我很高兴你愿意过来见我。”

“知渊说你收养了他，我很好奇你是什么人，过来看看。”

陆正闻言笑意加深，岁月在他眼角刻下了很深的皱纹，“你很在乎他，看来我找你是对的。”

方鹤旻眉头微皱，陆正就接着说：“你来自实验地，我没说错吧？”

“你什么意思？”方鹤旻不动声色地藏起自己的惊讶，除了似木和同样是从实验地里出来的鄞也虞，没人知道他从哪来。

“孩子，在我面前你无需隐藏。我是跃阶计划的提起者之一，从事研究工作几十年，现在的研究所也是我牵头才得以建立起来的。”陆正谈起自己的过往，脸上满是自豪，“孩子，我知道很多事情。”

言尽于此，方鹤旻便大方承认了，“所以呢？你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陆正笑着说：“你是现在唯一一个能主动回到实验地的人。”

方鹤旻：“是又怎样？”

陆正站起身，走到位于高处的工作台旁，他把屏幕拉到半空中，毫无规律的数字在陆正的操作下散开又重新排列组合。

做完这些陆正才回答了方鹤旻的问题：“实验地里有一栋实验楼，你应该不陌生，这是进入那个实验楼的密匙的一部分。”陆正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呈现了另一道数据，“我需要你进到实验楼把这道程序植入实验台。而在实验楼里，你或许也能找到自己的身体被存放到哪里。”

方鹤旻眯起眼睛，想也没想，道：“我拒绝。”

“你不想找回自己的本体？孩子，别急着拒绝我，你应该看看这里，我并没有骗你，”陆正把实验楼的立体地图放了出来，“实验地坍塌的时候，研究所在实验楼附近抢救出了不少躲着进化人的营养仓。或许、当时情况太紧急，你的营养仓被遗漏在实验楼里面的概率非常大。”

随着陆正的话，他逐渐放大了实验楼的地图，可以看出这个扫描图是实验地坍塌之前的模样，但正是如此，方鹤旻得以在扩大的地图里看见了自己反反复复梦见的画面——那是秦知渊自燃时站着的地方！

陆正见方鹤旻看得认真，便问道：“现在愿意进去了吗？”

方鹤旻一挑眉，他心里掀起波澜，嘴上却说：“兴趣不大。”

“那倘若我告诉你，实验台里还封存着小渊的记忆呢？没有密匙是打不开的。”陆正又把那串残缺的密匙放了出来，“我会把程序绑定到密匙里。至于去与不去，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方鹤旻接收了陆正的数据传送，紧绷的嘴角透露出他忽然变得糟糕的心情。方鹤旻尽量压着自己的脾气，说：“封存着知渊的记忆是什么意思，他的记忆是你动的手脚？”

“是，”陆正无意遮掩，“我为了保护他，不得不那么做。我本以为这件事会作为秘密永远被我自己一个人隐瞒着，直到我意外发现了你。孩子，你很特殊。”

“特殊。你是第二个这样子说的人，上一个是该死的芯脑人，”方鹤旻唇角勾起，话音一转，“陆教授，植入程序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密匙和绑定的程序纠缠着化为一枚电子芯片，方鹤旻朝陆正扬了扬悬浮在手腕通讯器上的芯片，转身时脸上瞬间垮起。

他神色不虞地出了陆正的实验室，一抬头便撞见站在门旁边的秦知渊，看上去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方鹤旻眉间一跳，“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陆正的？”

“来找你的。”秦知渊看了眼紧闭的实验室大门，“陆正拒绝见我，却找了你。我不知道原来你还和陆正有关系。”

明明昨晚还相拥而眠的两人，此时却宛若又重新回到旧城区的那条巷子里，方鹤旻从秦知渊的话语中听见了他的质问，重逢时被漠视和怀疑的怒火穿过时间朝方鹤旻涌来，方鹤旻压着濒临阈值的愤怒，问：“你确定要在这里问我话？”

运行中的监控已经悄然把镜头对准了实验室门前对峙的两人。

秦知渊垂下眼不与方鹤旻对视，说道：“去我办公室。”

方鹤旻的视线钉在秦知渊的背上，他穿着修身的清理者制服，忽然又退到了方鹤旻触及不到的位置。

方鹤旻跟在秦知渊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这个地方像它一丝不苟的主人一样，也总是维持着它的严谨整洁，哪怕方鹤旻前段时间曾在这里停留过，也未能改变这里半分。

万千纷乱的思绪像密集的线在秦知渊的脑海中交错着，他能看见方鹤旻的愤怒，却也无法忽视自己的疑惑。

“想问我什么就问吧。”方鹤旻倚靠着门，没有往里走去。

秦知渊脚步一顿，他转回身，指尖又无意识摩挲起来，他没继续追问方鹤旻和陆正的关系，反而说道：“陆正可能有问题，我从虚拟界出来以后他就一直待在研究所顶层。再加上研究所最近的行动都不太顺利，我和时日暮一直都觉得内部出了问题，但却没有头绪。直到连关注度最高的虚拟界实验也出了意外，虽然这一切都是猜测，但我们怀疑陆正可能已经不是人类了。”

“所以呢？”方鹤旻垂眼看着秦知渊落在身侧的手。

“所以，”秦知渊说，“看到你去找陆正，我很意外。”

“陆正找的我，看在他和你关系的份上，我主动过来了，结果一出他的实验室就遇到你上来兴师问罪，”方鹤旻说着说着，火气也上来了，“你一直不相信我，哪怕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还是会因为一些小事情就开始怀疑我。”

“在我这里你无利可图，我一直不明白你跟我合作的意图，你的本体在我这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我以为我的意图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方鹤旻双手抱胸，“我想上你啊，秦队长。”

研究所对实验地出来的进化人有多忌惮方鹤旻很清楚，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没出现在研究所的监视名单里，但无论是在实验地出来时就被抓去消毒的进化人，亦或者是鄞也虞这个一直在逃离抓捕的进化人，都过得不算好，更没有自由可言。

方鹤旻本以为瞒着自己来自实验地这个身份能让秦知渊降低警惕，但实际上他是实体投影这一身份就能让秦知渊永远无法信任他。

又不是他主动变成这样的。

方鹤旻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就气死我吧。”

“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想问清楚。”秦知渊无视了方鹤旻前一句话，他仔细地看着方鹤旻的表情，又说：“你看着不像在生气。”

方鹤旻一怔，扑腾的火气倏地灭了。

“你不要被那些急躁易怒的人影响到，他们被那些诡异的变化拉扯进了你看不见的旋涡。鹤旻，你不能被他们的情绪带着走，人类是不止愤怒这一种情绪的，喜怒哀乐你都要学会。”

记忆里那个秦知渊蹲在他身前，目光里是方鹤旻看不懂的神态。

秦知渊小心翼翼地避开方鹤旻伤痕累累的手，握着他的手腕，轻声说：“你明明很难过，为什么不表达出来？”

方鹤旻抽离出来，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制服的秦知渊。他们现在隔了快两米的距离，连猜疑也随时出现在他们中间，一切都与实验地那时不一样。

但方鹤旻还是说：“我快心痛死了，哥哥。”

秦知渊张了张嘴，又一遍强调道：“我没想怀疑你，顾之江发现你去找了陆正，而陆正又是我们的怀疑对象，所以我才——”

“我不想听！你就是在怀疑我！”方鹤旻很怕再从秦知渊口中听到他的不信任，急忙忙地打断了他，“办完陆正交代的事情后，我会决定要不要告诉你的。”

“陆正交代的事情？他让你干什么了？”秦知渊连方鹤旻想说什么都不在意了，他急道：“陆正不可信，你别——”

“不用你管！”

方鹤旻径直甩门离开，隔绝了秦知渊还想要追问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