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会出去一趟,晚上估计赶不回来接你。”
从南岭回来后,一切如旧。苏仟眠照例帮于皖拿书,送他去学堂。于皖和他说过不用这样麻烦,只是每次提起,苏仟眠总要装傻,抑或是拿出师徒的说辞作为借口。
他今日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于皖也乐得清净,并不追问他去哪,只叮嘱一句:“自己多加小心,不要逞强。”
“师父放心。”苏仟眠一笑,余光中瞥见门外一个身影晃过。他快步走出去,看见林雨飘靠在墙边。见他前来,林雨飘无声地撇开视线。
自从上次被苏仟眠警告后,她这段时日十分安分。其实只要她不靠近于皖,不借着灵力紊乱的借口去试探于皖,苏仟眠都懒得多管。他正打算直接离开,不想林雨飘却主动开口,带着些胆怯问道:“你一个人,打算去哪?”
她听到了苏仟眠和于皖说的话。
“和你没关系。”苏仟眠不会在无关的人和事上多浪费一分感情。走出几步,他猛地想到什么,回身冷冷看她一眼,警告道:“别趁我不在耍花招。”
林雨飘对着他的背影撇嘴冷笑一声,还压低声音怕被听到。毕竟苏仟眠两年前就能同她师父打得有来有回不落下风,对付她未免还是太轻松了些。
确认苏仟眠已经走远,林雨飘才进屋,在往常的位子上坐下,抬头就见于皖正和一个弟子说着什么,脸上还带有温和笑意。
她刚好可以借机再打量于皖一番,心间默默想道,苏仟眠的这一趟离开,十有八九还是为了此人。
江州的苍狼道是多年来狼妖一族的修行之地,据说此地的狼王苍辰已修炼两百年有余。
青龙一路飞行落地,化为人身。苍狼道是夹在两座山之间的一条道路,山上丛树生长,繁茂枝叶遮住阳光。这里本就远离寻常百姓所住之地,又暗沉得不见天日,更显阴森荒凉。
苏仟眠没走几步便隐约听到狼的叫声。他丝毫没有害怕,继续往里走去,因深处太过昏暗,手心闪过一团金黄荧火照亮。
走至尽头,他看到山谷底部似有部落。未待苏仟眠细看,便听见一声还未褪去稚嫩的童声,喝道:“何人擅闯此处?”
拦在苏仟眠面前的倒称不上人,头上竖着两只狼耳,是个还未完全修炼成人形的狼妖。苏仟眠冷漠地看他一眼,反问道:“小妖连青龙都不认识?”
那小妖惊了一瞬,倒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举起手中木棍喊道:“你是青龙又如何?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怕你!”
苏仟眠觉得他的声音实在尖锐刺耳,不悦地皱眉,冷声道:“问点事,让你们狼王来见我。”
小狼妖瞪大眼睛和他直视,分明不想回禀,却在苏仟眠轻轻的一挥手下,不受使唤地迈出脚步。
不出片刻,苍辰与小妖一同前来。苏仟眠手间青光一闪,剑已出鞘横在苍辰眼前,却不出手,只让他看清其上的字。
“青穹剑?”
“苏长书是我爹。”苏仟眠补充一句。
“原来是小苏公子。”苍辰抬手将小妖护在身后,“幼童不懂事,多有怠慢。”
苏仟眠收回剑,开门见山地说道:“是我唐突打扰。方便的话,我想问些陈年旧事。”
于皖从学堂走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明明一个月前他结束下午的课时,出门还能看到落日和晚霞。
冬日的到来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把书抱在怀中,一人走回去,结束一天的疲惫,只觉得十分轻松。就在于皖纠结该不该回房温些酒喝,宋暮抱着狐狸出现在他对面。
“好久不见。”宋暮说道,怀中白狐也对于皖叫一声。
上次一别确实有些不愉快,于皖心中一直有些过意不去。他后来想过,宋暮能轻易点出自己的痛处所在,大概免不去陶玉笛的手笔。
见宋暮毫不在意,于皖笑道:“是有一段时日没见了。”
白狐主动朝他伸出两个爪子。于皖一手抱住书,另一手和它握了握。白狐又叫了一声,于皖正困惑,宋暮解释道:“它想让你抱它。”
“恐怕不行。”于皖怀里好几本书,生怕被白狐的爪子挠坏。他伸出胳膊,道:“不过可以待在我肩膀上。”
宋暮手一松,白狐就顺着于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柔软而蓬松的尾巴卷住于皖的脖子,伸头蹭他的脸颊。
于皖笑着摸了它几下,顺便问宋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宋暮微微摇头。他走在于皖身旁,低头伸手拍去袖口的狐狸毛,“是陶玉笛让我来找你。”
于皖对上宋暮的双眼,身上的轻松一扫而光。
他带宋暮回到院中,见得漆黑一片。于皖以灵力驱亮屋檐下的灵灯,听到宋暮问他,“你徒弟不在?”
“午时出去了,还没回来。”于皖开门引他入座,放下书,泡了壶花茶。
白狐一直安静待在于皖的肩上,直到他坐下,才跑进于皖的怀里,趴在他的腿上开始闭眼睡觉。
于皖垂眸摸着白狐,问道:“师父让你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这得先说另外一件事。”
于皖抬头。宋暮在杯中升起的白雾后缓缓开口,“关于小狐狸和它的八条尾巴。”
“你擅闯我族领地,还提出查看族谱这般无礼的要求。”苍辰的手缓缓抬起,手心凝出一团黑雾,“今日我便倚老卖老,也算是帮苏长书教育一回后辈。”
他手中黑雾散去,赫然是一把弯刀。苏仟眠暗道不妙,虽已闪身躲避,却还是被弯刀削下一缕黑发,脸上留一道猩红伤口。
他拔剑应敌。刀锋剑刃在兵戈声中撞出一个又一个火花,照亮山间的夜。
也是借着这一个个瞬间的光亮,苏仟眠看清两侧山腰上不知何时埋伏的狼族箭手。只要苍辰一声令下,无论苏仟眠修为如何高超,也寡不敌众,必死无疑。
苏仟眠头一回感到害怕,紧紧握住手中剑柄。他想,我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让午后的告别,成为他和于皖的生死之别。
苍辰不过是吓唬苏仟眠,根本无意取他性命。狼族不会傻到与龙族为敌,更何况苏仟眠还不是普通的龙。
苏仟眠手下的招式愈发狠厉,当真有股鱼死网破的意味。苍辰察觉到他的心思,目光一凛,腕间忽地飞出道绿色绳索,牢牢将他捆住。
苏仟眠的挣扎只让那绳索越缠越紧。苍辰捡起落在地上的剑,上前递出的同时为苏仟眠松绑,道:“回去罢,我不杀你。”
青穹剑重新化为玉石,苏仟眠伸手随意抹去脸上的血迹,道:“我不走。”
苍辰直接翻了个白眼。
他已留出退路,却不想青龙执拗得很,不领他的情。苏仟眠已经冷静下来,他弯腰朝苍辰一礼,道:“我确实不知查看族谱是无礼,向您道歉。”
“但我今日前来,必须为师父查出真相。”
天雷滚滚,宋暮的黑袍被狂风吹得鼓起,如黑色的羽翼。额上伤口渗出的血同雨水混在一起,宋暮抬起早已湿透的衣袖擦过脸,一步步向前走去。
三日前,宋暮被田誉和召去,要他来北域除一只已修炼出八尾,只差最后一尾便能成仙的白狐妖。这狐妖生性□□,以吸食女子精气提升修为,常常化作白面书生,搅得民不聊生。狐妖修为高强,又神出鬼没,即将渡最后一道雷劫,正是收复的好时机。
宋暮拜师于端木诚。此人在符咒一术上颇有研究,但生性散漫,收徒弟只是为了能有人继承衣钵。门派中的大小事他通通不管,只要能让徒弟顶替,也不会出山,还美其名曰年轻人就该多磨练。
宋暮作为端木诚最得意的弟子,因这原因,常常在门派需要时出面相助。他并非第一次帮田誉和除妖,得到消息后,当即前往北域。
北域在人间最北方,群山顶峰的积雪终年不化,白狐一族多栖于山间松林和山洞中。
可待宋暮抵达时,几日寻来,只见到寥寥几只连丹未结的白狐,实在称不上狐妖。
他心下疑惑,莫非白狐一族提前得知了消息,早早换了栖息地?
可转念一想,整个白狐族也不至于为了某一只狐狸迁徙,何况祖祖辈辈所选择的居住之地,最有利于妖的修行。
直至今日凌晨,他正在山脚下休息打坐,忽见黑云翻滚吞没了日光,云端隐隐露出光亮。
是天雷。
人间修士只有在飞升成仙前才需渡雷劫,而除了龙族以外的妖族,皆需度过层层雷劫才能提升修为,得道成仙。
顺寻天雷指引,宋暮总算找到八尾的白狐妖。谁知这妖如同发疯一般,一见到宋暮,宁愿扛着滚滚天雷,放弃飞升,也要夺他性命。
白狐嘴里也没停过,不停地骂他道士,骂他道貌岸然不配修道。宋暮心下只当白狐失去理智,并不理会。
他从袖口中取出金黄符纸,并指念绝。符纸由一变百,朝狐妖飞去,也有不少在途中便被劈下的雷灼烧成灰。
狐妖早维持不住人形,纵然身形敏捷,也敌不过天雷和接二连三如雨般袭来的符纸。符纸每落在它身上一张便烧焦一块皮肉,洁白的毛被烧黑,混着猩红的血,狼狈不堪。
宋暮举高临下地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狐,取出符纸打算将它收入收妖囊中,带回去交差。白狐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死死咬住他挂在腰间的木牌,目眦欲裂。
木牌上刻有玄天二字,正是平日里进出玄天阁山门所需的桃木令牌。
宋暮十分厌恶地去拎白狐的脖子,符纸还未取出,天雷已落,他只得先行躲避。
他念了些极短的咒想逼白狐松口。可白狐非但不顺他的意,还大有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不惜以自己引来天雷,要拉宋暮为它垫背,嘴里还嚷嚷炼丹一类的话音。
天雷不断,宋暮连取出符纸的间隙都抽不出,索性解开腰间令牌,与白狐一同丢出去。
他总算能取出收妖囊和符纸,正凝神念咒,却不料又一个白影闪过,死死咬他的手腕,逼得宋暮不得不停下。
咬他的是个普通的狐狸,还未修出金丹。落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狐见状,发出一声悲鸣。它颤抖地站起身,吐掉令牌,对宋暮道:“放了它,不就是要妖丹吗?我和你走。”
“妖丹?”宋暮本就无心伤害普通狐狸。他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背,把小狐丢在一边,随意问了一句。
“装什么装?”白狐叫道,“你这一身修为,不也是靠我们的妖丹提升的吗?!”
宋暮回想起它方才所说的炼丹,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皱眉道:“猎妖炼丹乃是修真界大忌,你可看清楚是哪个门派的人?”
“呸!你们这些所谓的道士门派,我知道了还嫌晦气!”白狐怒吼,伸爪将木牌丢到宋暮的脚下,“但木牌,我死都不会认错!”
宋暮弯腰捡令牌。他早预料到白狐会借机奔来,袖口无声地飞出一张符纸,将没跑出几步的白狐击倒在地。
木牌上留下白狐的牙印,还有血迹和不明液体。宋暮十分嫌弃地捏起木牌上的绳子,冷眼看向再无抵抗之力的白狐,招出收妖囊,以收妖符将其收服。
收妖囊浮在空中,顺着符纸的燃烧和宋暮口中念出的咒,由小变大将白狐吸入其中,再恢复原本的精巧模样,飞回宋暮的手中。
“轰隆——”
宋暮忙闪身躲过,只见一道雷直直落在身前,劈在收妖囊上,崩裂出巨大的金光,刺得人无法睁眼。
待视野重新恢复,宋暮还没来得及心疼新换的收妖囊被劈得粉碎,先被地上的白影吸引了注意。
白狐躺在地上,早就昏迷过去。宋暮伸手查探,惊觉白狐竟然没死。
天黑劈碎了白狐的金丹,若不是收妖囊多了层抵抗,恐怕白狐已和金丹一个下场。却也正因为有收妖囊,它变成了拥有八条尾巴,却金丹粉碎的怪物。
“没渡过雷劫?”
宋暮点头,脸上闪过愧疚,“是,白狐的金丹被天雷破碎,反正也活不了几日,加之收妖囊损坏,我就没带回来。”
“无妨。”田誉和和善一笑,拍了下他的肩,宽慰道,“也是我一时疏忽,早该多派几个人前去。还有,你这几日得空了,记得去领个新令牌。”
宋暮颔首应好。说罢,他打量一番四周,走到田誉和身前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一件事想禀报。”
见他神色严肃,田誉和也不由得目光一沉。
宋暮道:“白狐死前,一直说什么修为和炼丹,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