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顾不了那么多
苍云山的苍云坡,一片广袤的山地,黄沙飞扬,碎石密布,风声呜咽,及其不详。
二人沿着苍云坡走了快半日,周围的树和路似变了又似没变。
李一刀说:“宝藏在哪里。”
“山顶。”贾尘回。
“那就直奔山顶,不要绕弯了,浪费时间。”
“铠公千岁设下重重机关,我们需得谨慎。”
不等李一刀开口,贾尘便知道她又要出言讥讽,于是说:“铠公公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也有师父和师姐,应该知道……”
“铠恩慈作恶多端,如何与我师父师姐相比!”李一刀回击道。
贾尘说:“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
李一刀一愣。
贾尘没有再说了,二人默默赶路。
过了一会儿,李一刀问:“其他三位玄秘使知道你……”
“知道我是女人吗?”
贾尘轻笑接话,然后摇摇头。
“大档头炎威,二档头风武,三档头泽儒,我是老四,”她突然转过来,问李一刀,“发现什么规律没有?”
李一刀想了想,说:“火,气,水,土?”
贾尘点头。
“老阉狗野心不小!”李一刀冷哼道,“想要集齐天地灵气呢!”
“黎家人都想当皇帝,他倒是聪明,坐山观虎斗。”
贾尘说:“你不会以为四王爷是圣人吧?他和东海国做交易,海让出去半边,那些捕鱼为生的渔民吃了大亏。更不要说他和二王爷争皇位,凤京城里死了多少人。”
父亲在别人的嘴里成了一个沽名钓誉的坏人,李一刀忍不了,气愤道:“闭嘴!你怎敢这样说我父亲!”
贾尘继续道:“死的不只有黎家人,四王爷犯了法,你们全府上下,丫鬟车夫厨娘小厮,死了个干净!”
李一刀反驳:“是老阉狗和黎承康抓了小叔叔,说他贿赂外朝官员,并且里通外国,想要谋反,我父亲为了救小叔叔,被逼着去争皇位……”
李一刀还记得那天。
她刚在案前坐下,提起毛笔,写下一个“永”字。
“王爷。”师傅的声音。
父亲站在门口,满脸愁容。
“熠熠,”他挤出笑容。
师傅赶紧说:“那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王爷和郡主是不是有话要说……”
不用上课了?!
她高兴得放下毛笔。
父亲摇头:“不,上课吧,我就来看一眼。”
“写什么?兰亭序?很好……”父亲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父亲!”她喊道。
“小叔叔什么时候过来?他说要给我带只小狗呢!”
之前出行,她看到有女子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喜欢得紧,吃饭时提起,十五王爷最疼她,说下次来给她也带一只。
父亲犹豫了一下,才说:“啊,十五弟,他府里有些事情绊住了,下次吧。”
想起往事,李一刀禁不住眼睛发酸,她说:“小叔叔有个心仪的女子,小叔叔出事之后,我父亲劝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远离争斗,她拒绝了。第二天上吊死了。”
“如果不是黎承康和铠恩慈,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李一刀轻蔑一瞥:“你们秘卫府和黎承康沆瀣一气,没有心,自然是理解不了这些。”
贾尘冷笑:“明明是自己离不开皇权富贵,还勾引好人家的女子,最后还害得人家上吊死了,这算什么真君子?”
“你!”
李一刀气急了,看到贾尘腰间的扇子,说:“你不也一样!秘卫府事情未了,还拿人家的扇子。”
贾尘一愣,下意识抓了下扇子。
李一刀其实并不知道贾尘和琅妃种种,只是见蔗梨拿扇子把玩,上面的字确实是女子笔迹。
有天晚上,送走了针灸的病患,蔗梨说:“小贾很招人啊。”
贾尘不在屋里,坐在外面摇扇子看天。
病患本来要出门又停下了,走过去和贾尘说话。
贾尘收了扇子,背着手和病患聊天。
不知道说了什么,病患捂着脸笑,又聊了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病患一走,贾尘又抽出扇子,扇了起来。
“小贾很招人啊。”蔗梨又说了一遍。
独自莫凭栏。
五个字,道尽无数心思。
李一刀恨仁宗,恨铠恩慈,恨秘卫府,自然也恨贾尘。贾尘代表着她的过去,让她想起又爱又恨的黎家。
贾尘摸摸扇子,嘴张了又合,最终没有开口。
二人又默默赶了一阵路,贾尘才开口:“赤藤林。”
眼前是一处河流,山间竟然有如此湍急的水流,似大海涨潮,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更显得深不可测。
过了河是一片树林,树木高大如怪物般直立,散发出阴森的气息。
只看那白茫茫的雾气,便知赤藤林中必有古怪。
山上生活这么久,李一刀第一次听说柳溪镇有个苍云山,要不是这次上山,她也没想到苍云山如此奇特。
贾尘不言,稍稍使劲儿,轻松越过河面,跳到了对岸。
李一刀:……
隔着湍急的水流,贾尘说:“过来吧。”
语气平常得好像是走平地。
李一刀咬紧下唇,脱了鞋子,刚下水,一脚没有踏到底。
水流很急,差点将她冲走。
她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回去。
裤子湿了一大半,李一刀检查包裹,看有没有丢失东西,身边响起一个声音:“要帮忙吗?”
是贾尘。
她又跳了回来。
李一刀:……
“我可以带郡主过去。”说罢贾尘伸手,作势搂李一刀的腰。
李一刀皱眉,躲开三丈远。
手里已摸出三根银针,对着贾尘说:“你放肆!”
贾尘摊手:“我只是想帮忙。”
李一刀不上当:“你会这么好心?”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解蛊不可能,”她补充道,“你若是想解蛊,我们就死在这儿吧。”
贾尘不怒反笑:“果然是熠熠郡主。”
李一刀有点摸不准贾尘,这人一会儿一个样,一炷香前还深情严肃板着个脸,现在又是嬉皮笑脸的。
贾尘问:“方老是谁?”
她又恢复了冷脸,玉面修罗小千岁。
李一刀说:“故事很长。”
“我们有得是时间。”贾尘回道。
她被人跟踪了。
这几次李一刀下山时总感觉有人跟着她。
自仁宗登基一直在铲除异己,连同着铠恩慈的秘卫府一起,先是四王爷相关的,后来又是其他人,凡是在太宗时期没有和他站在一起的,都被除掉了。
除了同母胞弟七王爷,这个七叔叔最能装傻了,躲在川城吃喝玩乐,只为了活一条命。
在南疆的尸体,秘卫府应该是看见了,但是她不确定仁宗会不会信,毕竟皇位都来得不清不楚,听说仁宗对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
生在黎家真是诅咒。
又一次感到有人跟踪的时候,李一刀绕了个圈,杭城商铺多人也杂,她七拐八绕地躲进了小巷子,看着跟踪的人对着死胡同发愣。
李一刀跳了出来,一根银针扎在男人头顶的百会穴。
男人定住了,全身上下只有嘴能动。
李一刀绕到他正面,打量他。
“你是谁?”
“熠熠郡主!”男人叫道,“小的是奉方正志方老之命特意来找您的!”
李一刀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天道盟!天道盟!”男人又说。
“哎哟喂,郡主给小的把穴道解了,小的就带郡主去见方老!”
李一刀先在男人手腕处的太渊穴放了两针,才拔了头顶的针。
虽然胳膊仍然没有力气,不妨碍男人跪在地上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小的参见郡主!三生有幸能见到四王爷的女儿!”
男人磕头磕得太快了,胳膊软绵绵地甩来甩去。
“你是谁?”李一刀问。
“郡主是问奴才名字吗?”
男人感动得不行,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奴才贱名阿东,以前是十五王爷府里的马夫。”
李一刀问:“你既在十五王爷府里做过事情,你且说说十五王爷府邸什么样子?”
“朱红色双扇门,门闩上有一只老虎,三进三出的四合院,正门出去是朱雀街……”阿东断断续续说着。
这些都是寻常百姓能看见的,李一刀问:“就这些?”
阿东一拍脑门:“哎呀您瞧小的这记性!后院有个碧色秋千,王爷说是给郡主特意扎的。”
秋千倒是真的。
李一刀又细细问过王府里的人员情况,小叔叔的日常习惯,阿东都对答如流。
不像假的。
阿东说十五王爷当时被带走的匆忙,他当时驾马车出城跑腿了,因此躲过一劫。
“王爷在的时候待奴才不薄,”阿东说,“奴才听说郡主还活着,就想着一定要保郡主周全!”
阿东介绍说天道盟盟主方正志是十五王爷的忘年交。
原来是东海国国王的幕僚,后来得罪了东海国国王,十五王爷爱才,认为他有救世之才,替他在东海国国王面前说话,救了他一命,带回了中原。
方正志有经商头脑,在杭城很快就发达了起来。
“有几家茶楼和丝绸铺子是方老的买卖,还有每年的丝绸展,也是方老在做的。”
“方正志也不是他的本名啦,”阿东挠挠头,“东海国的名字太别扭了,奴才脑子笨,没记住嘿嘿。”
“王爷死得不明不白,方老为了替王爷报仇,成立了天道盟……”
他观察李一刀脸色,又说:“方老知道郡主没死,这些年可是一直在找郡主呢!”
贾尘问:“所以你就信了?”
看着眼前湍急的河流,李一刀伸了伸脚,又缩回去。
“天道盟是我唯一的希望。”她回道。
贾尘没再说什么,一把搂过李一刀的腰。
“诶你!”
李一刀慌乱想要穿鞋,贾尘不等她反应,脚下轻点,已经带着她过了河。
李一刀:……
“我的鞋。”她的布鞋丢在对岸。
贾尘指了指前方雾气弥漫的赤藤林。
“这种地方穿不穿鞋区别不大。”
李一刀撇撇嘴。
贾尘只好又跳回去拿鞋。
“郡主请穿鞋。”她说。
李一刀翻了个白眼。
赤藤林里太黑了,她们只能靠着林间的点点月光前进。
李一刀不习武,但是耐力很强,走了这么久丝毫不抱怨。
“你不要使诈。”李一刀突然说。
贾尘:????
“我总觉得怪怪的,”李一刀又说。
“哪里怪……”
贾尘停了一下,她脚底触感不对。
周围一阵窸窸窣窣,之前还以为是风声,贾尘用力拨开树叶,大片月光倾洒下来,她这才看清眼前景象。
树上地上所见之处,密密麻麻,爬着巴掌大的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