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贾公公挺会的
天泽寺很大,寺庙后身的行宫也是颇有巧思。
隐藏在一片竹林中,既有佛家的清净又有皇室的神圣。
地势不复杂,风水上的说法是不可以走马车,对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廷妃子,徒步是个难事,因此特意修了小路可以通四抬辇轿。
贾尘说附近有座小山,可以看萤火虫。琅妃当然同意。
他挑了一条没有侍卫看守的小路。
贾尘自顾自地走,并没有注意到琅妃和绿竹没有跟在后面。
绿竹不满意道:“娘娘玉体尊贵,走不得这样的路。”
贾尘:……
他走在琅妃面前,蹲下。
琅妃:???
绿竹:???
贾尘:“奴才背娘娘。”
琅妃只有小时候被这样背过。
写错了字,父亲要责罚她,说“进了皇宫写错字要杀头的”。
哥哥在一旁添油加醋,说杀头的人有不熟练的,一斧子下去,连皮带着筋,头要掉不掉的甚是吓人。
她害怕,哇哇大哭。
母亲看不过去,“差不了这一笔一画!”喊了管家带她出去。
脸上还有泪痕,她趴在管家的后背,出去买糖葫芦吃……
可是管家年纪也大了,沈玉琅还是个小孩子,他腰都弯了……
这边贾尘背挺得直直的,健步如飞。
本来琅妃还有点不好意思,贾尘说:“娘娘无需担心男女有别,奴才是太监,不是真男人。”
看出她的犹豫,贾尘站了起来,作势要将琅妃打横抱起来。
“还是娘娘喜欢这样?”他问。
琅妃更不好意思了,她低头,看到贾尘嘴角的一抹笑。
走了一段路,贾尘面不改色,气都不多喘一下。
绿竹彻底服了。
这贾公公不是真男人,可是也不像假太监啊!
“贾公公是练家子吗?背着人还走得这样快!”
“是娘娘太轻了,”贾尘说。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没有一丝一毫谄媚奉承,仿佛是最正常不过的一句话。
自家娘娘双手紧紧箍住贾公公的脖子,脸红得在黑夜里发光。
会还是你会啊!贾公公!
娘娘进宫的时候,皇上已经年纪很大了,和一个老头子成婚又有什么快乐呢。
太子黎景倒是和娘娘年纪相仿,因为老爷是太傅,太子是沈府的常客,他和沈家的几位公子站在一起,并没有多出挑。
难道是太监的缘故吗?
贾公公总是有股阴柔之气,阴恻恻的。
又走了一阵子,隔着后背听到贾尘平稳的心跳,琅妃又想起雨天的小狗崽。
实在不搭,练家子体格和湿漉漉的眼睛。
“还要多久。”她问道。
“快了。”
贾尘掂了一下,继续走。
琅妃没再说话,脸贴在贾尘的后背,感受着平稳的心跳。
在青山翠谷和天泽寺之家,有个小山丘,很隐秘。
那里已有人在等候。
“大人!”
是白天的少年,小元子。
“见过娘娘!”他匆忙给琅妃行了礼,揽住贾尘的胳膊。
“早知道让我去背娘娘了!”小元子捏捏贾尘的胳膊,“累不累。”
见到贾尘,小元子满眼冒光,绿竹怎么看出一股龙阳之好的味道……
太监玩这么花吗!
贾尘:“这位是琅妃娘娘的贴身侍女,绿竹姑娘。”
“见过了见过了!”
绿竹姑娘漂亮,但是牙尖嘴利的,小元子有点怕。
小元子生硬地对绿竹打招呼,绿竹哼了一声。
“东西呢!”贾尘催促。
小元子拍拍手:“哎哟,再来晚一点,萤火虫都要死了!”
“娘娘面前……”绿竹开口道。
“知道啦知道啦!”小元子掰着手指头,“有上万个词要避讳……”
被他噎了这一句,绿竹无语。
在宫里的时候,闲玉阁里绿竹说什么是什么,出来一趟,小元子活泼机灵,绿竹遇到对手了。
琅妃笑。
小元子拉开包袱,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黑暗中浮现,是萤火虫。
好像有了灵性,它们盘旋了一阵,绕着琅妃飞了起来。
“本将秋草并,今与夕风轻。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
沈家不可以玩这些,父亲不喜欢,“玩物丧志”,而且流萤寿命短,不吉利。
琅妃伸手,一只小光点落在她指尖。
“太美了。”她禁不住赞叹。
绿竹也说:“娘娘,有点之前宫里放烟花的趣味呢。”
上一次看烟花还是琅妃册封的时候。
皇上和她站在最中间,绚丽多彩的烟花绽放在空中,照亮了整个夜空。
所有人好像都笑盈盈的,除了皇上,妃子们的脸上都有一种欢喜之后的落寞。
烟花尚能在空中光芒四射,哪怕只有一瞬,也能被人记得,可是深宫里的妃子呢。
诗有云: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
除了等待皇上,女人们又能做什么呢。
琅妃却有点想哭。
总说宫里的东西是最好的,和皇上站在人群中心的琅妃娘娘远没有这时的琅妃自在。
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此时她比落花自由。
琅妃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贾尘和绿竹都没有说话,是小元子开口打破了沉默。
“娘娘!这才哪到哪啊!”他大大咧咧地说道,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破坏了意境。
“还有呢!”
他变戏法一样转眼间又拿出四盏灯笼。
“放天灯吧。”没忘了礼数,小元子双手递过毛笔。
琅妃没放过天灯,不知道还要写心愿,她想起来皇上批奏折时看到的话。
大笔一挥,她洋洋洒洒写下:
德泽绵长,国家兴盛,四海宾服,愿海晏河清,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岁岁年年皆享太……
“平”字还未写下,贾尘凑了过来:“太多了。”
“什么?”
他指着琅妃的天灯,满满登登都是字。
“灯上吸了太多墨水,待会儿可飞不起来了。”
小元子和绿竹在不远处嘀嘀咕咕,争抢着往灯笼上写字。
贾尘仔细看过灯上的字,又说道:“玉琅心系天下苍生,是百姓的福气!可是玉琅怎么办呢,全天下人都开心了,玉琅未必开心。”
他第一次直呼琅妃大名,语气平常,好像他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叫的。
贾尘推了另一盏过来。
“玉琅可以用我的灯笼。”
琅妃斟酌再三,写下一行字。
二人扶着天灯的两边,缓缓举高放手。
第一盏灯上她写了太多字,灯歪歪扭扭地上升。
贾尘:“估计要沉了。”
话音未落,这天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路下坠,砸进了小树林。
“这……”
写着国泰民安的天灯坠毁了,琅妃都想判自己一个谋逆罪。
贾尘指着另一盏:“不碍事,还有一盏。”
又举高放手,这次灯倒是很争气,越飞越高,直到在高空中变成一个小点。
“果然还是得心诚。”贾尘说。
“你的意思是第一盏灯我心不诚?”
她本意是想开个玩笑,贾尘却没有接话,仰头看了一会儿。
“我时常想,”他终于开口道,“这天下太平与否,又与我何干呢?”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每每到访一地,总会去泽一高处凭栏远望。自高祖皇帝打下这天下,再到如今仁宗,天熙王朝换了几任皇帝,可是对于这山这川,不过尔尔。”
第一次听到贾尘讲这么长的话,琅妃有点愣住。
贾尘笑了笑,继续道:“所以我没什么心愿。倒是今天玉琅好不容易出来,我只想着让玉琅做一次玉琅,让玉琅也为玉琅想一次。”
贾尘语气亲切又平常,此时此刻她不是娘娘,他不是公公,他们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两个人。
她说:“我有自己的心愿,都写了的,你也要有。”
贾尘本来一直仰着头看天,听到琅妃的话才又转过来,其实他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
像小孩子。
“下次吧。”
天灯飘在空中,好像星星落下来,映在贾尘的眸子里,一闪一闪的。
“所以沈家是什么打算?你服用避子丸是因为黎景吗?”贾尘悠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