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黄昏时分,九个人来到药坊后院,再次集合。
沈涯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向身边的“大风筝”,颇自豪:
“各位看看,改造后的‘新版飞鸢’,有何不同?”
“新版飞鸢”,外形上,并没有太大改变。
功能上,却增加了一个踏板,舵盘被改到左边,就像多了一个“副驾驶座位”。
白迎向大家补充说明:
“‘新版飞鸢’的负重翻了一倍,由‘一人一架’改为‘两人一架’。”
“这样一来,大家只需五只风筝,即可出城,大大提升了行动效率。”
“如此杰作,正是出自沈大夫之手,各位可要好好感谢他啊。”
于是,沈涯被大家围在中央,享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
“沈大夫,看不出来啊!”
荒昼一拳捶在沈涯肩上,大加赞叹:
“没想到,你手指白皙,身穿青衫,竟然藏了一手鲁班绝技,咱们真是捡到宝了!”
白迎也感叹:
“是啊,医术与工术差异巨大,沈大夫却能‘文理兼修’,实在难得。”
“没什么。”
沈涯摆摆手,倒是谦虚:
“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比起早晨,他已经收敛了许多锋芒。
和放肆门成员的关系,也不再剑拔弩张了。
但,只有污春,仍然站在一边,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十四年来,她对沈涯的印象最差,两人最近闹过的矛盾,也最激烈。
过了好一阵,她才叹了口气,淡淡开口:
“沈涯。”
“怎么?”
沈涯转过头。
“……”
污春凝视着他,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终于还是露出明媚的笑颜:
“欢迎你,加入逃亡大家庭。”
“……”
沈涯愣了一下。
加入逃亡大家庭?
家庭?
家人?
他也像花血牙一样,“孤单”了十年以后,终于有家人了?!
正当沈涯热泪盈眶,准备回答一句“谢谢”时。
突然,心脏传来一阵猛烈的剧痛!
“呃啊!”
沈涯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就直直栽倒下去。
片刻前,山海王府。
莫为敌跪在阶下,沉声汇报:
“父亲息怒,是儿子无能……”
“御林军搜城三日,家家户户翻了个底朝天,却抓不到五弟手下的一兵一卒……”
莫蛟脸色阴沉,笑容凶残:
“看来,老夫不下些猛药,这些耗子是不肯出洞了。”
只见他举起手掌,掌心血管涌动,长出一颗心脏形状的黑色肉瘤。
肉瘤“扑通、扑通”跳动着,里面有一只月牙状的蛊虫。
莫蛟的脸上,浮现出狰狞恐怖的笑容:
“脉儿,你真是翅膀硬/了,竟敢逃离王府,整整三天,还不回来?”
“那就别怪老夫,使出‘杀手锏’啊!”
语毕,手掌用力一捏,把肉瘤被捏得扭曲变形!
“啊啊啊啊——”
几里外,天顺药坊内。
沈涯的心脏一阵绞痛,爆发出痛苦的惨叫。
“沈涯?!”
污春一怔,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急忙望向沈脉。
“阿涯!!”
沈脉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扑下轮椅,扶起沈涯。
“怎么了?”
“沈涯!”
莫惜欢和花血牙也赶来了。
“惜欢……”
沈脉望向莫惜欢,目光痛苦而绝望。
意思是,莫蛟已经使出“连心蛊”这一招了,自己必须要回去了!
“啊啊啊——”
突然,沈涯目龇欲裂,又发出一声痛极的呻/吟。
紧接着,身子瘫软下去,瞳孔扩散开来。
“阿涯!!”
沈脉肝胆欲裂,失声嘶喊。
“哥……我……好痛……”
沈涯只剩最后一丝意识,在沈脉怀里挣扎喃喃:
“救救……我……”
“……”
沈脉愣了一下,随即连滚带爬,扑到莫惜欢脚下,抓住他的衣摆:
“莫惜欢!给我马车!让我回去!”
“西门主……”
“滚!”
白迎于心不忍,想搀扶沈脉,却被一把甩开。
只见沈脉紧紧盯着莫惜欢,眼神凶狠,一字一句,和平时的淡雅气质判若两人:
“莫惜欢,你还记得,在沈涯与放肆门之间,我的选择是什么。”
“现在,立刻,让我回去。”
“……”
莫惜欢俯视着他,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荒昼:
“备车,送他回府。”
“是。”
荒昼很快行动,将马车牵进后院。
莫惜欢抱起沈脉,把他放到马车上。
临行前,沈脉看了一眼痛到昏死过去的沈涯,又看了一眼莫惜欢,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他突然揪住莫惜欢的衣襟,嘶喊一声:
“你们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就转身,头也不回,驾车离去了。
“……”
莫惜欢微微颦眉,转过头,肃然发令:
“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将飞鸢装车。”
“一炷香后,出发!”
他之所以当机立断,提前出发时间,是因为看懂了沈脉的眼泪中,那股沉痛的警告之意。
沈脉回府后,在“连心蛊”的威胁下,一定会向莫蛟透露众人的藏身地点。
也就是说,再过不久,莫蛟就要来了!
夭桃一脸懵:
“咦?现在就走吗?不是说今晚……”
“快去收拾吧。”
花血牙其实也没听过“连心蛊”,但他看到莫惜欢严肃的神色,就拍拍夭桃的肩头,催促她行动。
不知从何时开始,花血牙已经养成一种“无条件信任莫惜欢的决策”的习惯。
在莫惜欢身上,他总能感受到一股,无关私人情感的“安全感”。
也许,这就是领袖的魅力吧!
众人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一炷香后,在后院重新集合。
莫惜欢继续下令:
“我们从西城门出城,进入虎泉山山道。”
“西城门?!”
荒昼一惊:
“莫惜欢,你是不是忘了,四大城门已经被御林军严防死守,进出的车轿,必须接受逐个排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莫惜欢淡淡打断:
“现在是商贩返程的高峰期,越是城门官道,越是鱼龙混杂,有利于我们混在百姓中,安全撤离。”
污春肃然接话:
“不过,惜欢,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西城门的城墙上,贴着咱们的通缉画像呢。”
“通缉令上贴的是几位放肆门门主,不是她们。”
莫惜欢望向花血牙、星沉、星华、夭桃。
“谁说没有阿鞘?”
污春皱眉反驳:
“莫蛟盯他盯得最紧,城墙上不仅有‘花鞘’的通缉令,甚至还有他男身的画像……”
莫惜欢笑了笑:
“有他的画像又如何?你别忘了,他是个‘百变星君’啊。”
就看向花血牙,叮嘱:
“阿鞘,你立刻变成普通百姓的模样,与星沉、星华、夭桃带着飞鸢,先行出城。”
“如果被侍卫拦下,就说是工匠铺的伙计,要赶往临镇送货。”
“我与三位门主留下断后,半个时辰后,众人在虎泉山的悬崖上汇合。”
星华有些诧异:
“五公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嗯,九个人一起行动,难免引人瞩目。”
白迎扶着沈涯,问道:
“门主,沈大夫怎么办,他还在昏迷中……”
莫惜欢拍了拍身边的马车货仓:
“扔进去。”
花血牙有点不忍心:
“莫惜欢,沈涯毕竟是个人,不是货……”
莫惜欢冷然打断:
“没有行动能力,与货物无异。”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忙活,把沈涯搬进货仓,藏在几只飞鸢下面。
星沉、星华、夭桃,摘掉粉黛钗环,穿上粗布麻衣,变成寻常百姓的女儿家。
花血牙也施展易容术,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夭桃看到他,忍不住嫌弃:
“你是哪位呀?好丑噢!”
原来,花血牙变成了一个市井青年,身材臃肿,皮肤油腻。
一看就是商人老板的儿子,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与三名女子站在一起,更加庸碌平常,丢进人堆就找不到了。
“很好。”
莫惜欢十分满意,拍拍花血牙的肩膀:
“这位小哥,尊姓大名?”
“张三李四。”
花血牙无语的回答。
“既已准备妥当,就出发吧。”
莫惜欢把马车拉到后院门口,看向花血牙,语气竟然柔和下来。
“登上悬崖后,如果一直等不到我们,你们就先走。”
“山脚的树林中,有我做好的标记,随着标记走,就能找到马车。”
“你重伤未愈,就算遭遇敌人,也不要轻易出手。”
“星沉星华身手不凡,她们会护你周全。”
“……”
花血牙望着莫惜欢温柔的眼眸,莫名感到一股不安。
正要开口,却被打断。
“花血牙,你记住一句话。”
“以前,你的本性是战斗,不是逃跑。”
“但,这一次,你的任务是逃跑,不是战斗。”
“如果你逃不出去,众人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明白么?”
“……”
花血牙更加诧愕了,他明明不知道莫蛟即将到来,却嗅到一丝“诀别”的意味。
“莫惜欢,你这语气,怎么像在交代遗言?”
“另外,你们几位门主,打算如何出城?也要乔装打扮么?”
“我们几个……”
莫惜欢俯身,贴近花血牙耳边,薄唇轻启:
“杀出去。”
“……”
花血牙又是一怔。
“快走吧。”
没等他仔细琢磨,莫惜欢就把他推进马车,又催促三名女子上车。
“等等,莫惜欢……”
花血牙满腹狐疑,从车窗里探出身子,还想说什么。
“驾!”
莫惜欢却扬鞭高喝,将马车强行赶出后院,看不见了。
马车离开后,污春、荒昼、白迎,来到莫惜欢身后。
污春抱臂一笑:
“惜欢,你刻意让我们三个留下,恐怕不是因为人数过多,需要分批撤离吧?”
“沈脉回府以后,多半会向莫蛟透露我们的位置,追兵马上就要到了,对么?”
“嗯。”
莫惜欢点点头,喊来一名药坊伙计:
“通知天顺药铺的西门弟子,全部撤退。”
随后,看向三门主,眼眸一凛:
“我们四人,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