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三生那壶酒让荀梅韧一场迷梦睡了三年,离开蓬莱时只觉得恍如隔世,物是人非。
那红尘,既熟悉,又陌生。
她一回燮都就听说了皇帝娶妻的事,陛下登基三年后宫空置,到如今终于决定册封太皇太后族中的侄女为皇后,自然是满城风雨,甚嚣尘上。
人人都说,陛下与那女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因那女子的生身父亲在陛下登基前不久猝然离世,陛下不得已,才等了那女子三年。
新皇后守了三年孝期,陛下便为新皇后守了三年的两心不移。
这样的鬼话荀梅韧自然不信,但她此刻很愧疚,相当愧疚。
因为她心里清楚赵明和这三年来等的谁,更清楚在赵明和等她的这三年里,她都做了些什么。
即便只是一场酒醉后的迷梦,也是她往后最最珍视的梦。
她负心了,或者说,从未以一颗纯粹的真心对待他。
是夜,荀梅韧心虚的溜进赵明和的寝宫,这皇宫很大,她来过几次,却不算熟悉,四方宫墙里也没有多少她和赵明和的记忆。
不像东宫,不像宫墙之外的杏花别院。
先察觉到她的是齐逢玉,这道士很守信,这三年来日日守着赵明和,虽有波折,但也都逢凶化吉,荀梅韧有些感动,难得朝他反复道谢。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齐逢玉冲他轻蔑道
“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无论出去多久,总是要倦鸟归巢的。”荀梅韧苦笑:“我不回这里,难道要你一辈子替我守着我赵明和吗?”
齐逢玉正是这样打算的,他这几年心力交瘁,本打算一辈子都搭在这皇宫了。要嘛赵明和写文书合离,要嘛他耗尽心力而死。他想过很多,却从没想过荀梅韧会再回来。
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人,她竟然还舍得回来。
“蓬莱,就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的地方了?那可是人人向往的圣山,诞过仙者的灵山,更何况飞升的那个还是将你一手带大的师父。”
留恋吗?
蓬莱再好,终究只是一座山,一处地方。
她当年不是为了修神仙求大道而上的蓬莱,如今那座没了仙人的仙山,又怎么能留的住她呢?
“这三年,算是我欠你的。”荀梅韧诚心道:“我已与掌门说好要你去蓬莱修习,你恩师留下的这份传承,我自会替你接下,红尘俗世,从今往后再不沾你半分。”
“那可真是要多谢你了。”齐逢玉冷笑,随手扯下身上专属大燮的法袍,一身中衣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荀梅韧看他走远后才悄悄推开半掩的门进殿,静静的望着专注在案前忙公务的赵明和。
三年不见,岁月的痕迹在这个凡人身上十分明显。他沉稳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威严又冷漠,让人难以接近。
荀梅韧走上前去,添了一杯茶,赵明和头也不抬接过茶喝了口,又头也不抬的塞到了荀梅韧手里。
若不过他能抬一抬头就会发现,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此刻就笑靥如花的站在他身边。如果他们不是隔了那么漫长的三年不见,那他的手滑过她指尖时就能感觉到为他添茶的早已换成了他的妻子。
身体的记忆最深刻也最容易褪色,他们只是三年没见,就已再没了当初一触碰就心有灵犀的感觉了。
“研磨。”
荀梅韧没说话,接过茶杯后放好就去研磨了。
夜色愈深,她就这么静静的陪着赵明和批奏折,看着他时而蹙眉,时而展颜,浓茶饮了一杯又一杯,到将案上所有折子批完后才疲倦的向后仰头伸展僵硬的身体。
月过纱窗,纤细的一双手搭上他的肩为他疏松筋骨,赵明和觉察出异样,一睁眼,就与他的妻子四目相接了。
三年不见,她的容颜却分毫未改,甚至更加容光焕发了。衣袍愈是素净,人就显的愈艳丽,愈动人。
“殿下,我回来了。”
“出去!”赵明和甩开她的手呵斥:“哪里来的女道士竟敢夜闯皇宫。”
荀梅韧没走,他便气恼的喊来侍卫,吩咐人将擅闯宫禁的女道士打入冷宫。
虽然变换了衣着妆容,虽然站在陛下身后的女人朴素到极致,可皇宫里的人,陛下最倚重御前侍卫,谁又认不出眼前这人是陛下当年所娶的太子妃呢?
太子妃消失在陛下登基前,陛下尚未立后,所以她纵然是陛下的妻子,却也只是东宫的太子妃而非陛下的皇后。
“太子妃娘娘,请。”
荀梅韧脚程快,到冷宫时宫门前的牌匾尚没换完,宫人们漏夜将挂着蛛网的冷宫牌匾往上挂,地上躺着的,是光鲜亮丽的“千秋宫”匾额。
皇后千秋,她一眼就认出千秋宫这三个字出自赵明和之手,她不由的想,在她刚离开的那段时间,赵明和刚刚登基,应该一边养伤一边满心期冀的等着她回来吧?
谁又曾想,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了无音讯,她就这么让他等了三年。
千秋宫里装潢比照原来的东宫,只是更加精细温馨些。院子里种满了桂树,摆着藤椅,椅上搭着毯子,椅边小几摆着小坛的酒,是她喜欢的那种。
什么都是她喜欢的那种。
荀梅韧在千秋宫里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座宫殿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安排布置的。
所以那个人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一边无望的等待她,一边满怀期待的,布置了这样的宫殿呢?
深夜,荀梅韧躺在床榻上,很柔软的被褥,轻飘飘的像一从雪,一朵云,最好的最贴合肌肤的锦缎,很容易便让人松懈下来,沉静下来。她陷到梦里,梦里出现的人是赵明和。
他仍穿着做东宫太子时的袍服,只是没有当初那么意气风发。赵明和哀怨的望着她道:“美人,为什么一去不返,三年来连一封书信都不让人带给我?”
“我们是结发夫妻啊!”梦里的赵明和道:“美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荀梅韧就这么被惊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和梦里同样眼神的赵明和正站在她床头,不同的是眼下这个赵明和穿着龙袍,形容有些憔悴。
“我不是故意不传信给你。”她起身拉着赵明和的手,“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解释的。”
她这样说了,却也清楚自己无论解释都是亏心,。因为在赵明和等她的三年里,她确实已将他忘得干干净净,满脑子就只有长曦一个人。
“朕的太子妃你不想做,朕的皇后你也不想做,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赵明和气极道:“你就非要一次次的耍弄朕吗?每次朕想好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都这样,走的无声无息。”
他走到荀梅韧床前不能自抑的掐住她的脖子,没有用力,但掌心那个人却濒临窒息,“这次又去见了谁?你那个了不起的师父?还是什么别的男人?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嫁人了?到现在连如何为人妇都要我教你吗?”
“陛下。”荀梅韧这样叫他,用身份的差别将自己的姿态摆到最低的位置,“无论如何,我是为你离开的燮都的,没有别人,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仍是你的妻子。”
“那你还想发生些什么时候?”赵明和猛的将她压到床上,他捏着她的后颈死死盯住,然后问:“你还想和别人发生什么!”
荀梅韧没有回答,而是仰头在赵明和的嘴角亲了一下。
“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仗着朕会原谅你是不是!”
赵明和现在甚至更气这个对她毫无办法的自己而非那个一次次背弃他的荀梅韧,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女子玩弄于鼓掌间,他一个皇帝,普天之主。
荀梅韧轻轻握住赵明和的手腕,即便三年不见,她的手依旧那么柔软,那么温和,不费一丝一毫,就卸下了他手上的力道。
“我也喜欢你。”她悠然道:“喜欢到愿意陪你走到最后。”
“什么是最后?”他怨恨她,“你甚至已经想到了我们的最后,我们的结尾了吗?”
那该是怎样的结尾,又该要他等待到什么时候。
他气愤的咬上荀梅韧的肩颈,恨不能和着血从她身上撕下一口肉来才罢休。他该怎么放下她,该怎么放过他自己。
赵明和忍不住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将自己的真心交付给这个薄情寡义的女子,以至弄到现在这样无法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