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月渡打开窗,日头早攀上窗边的绿竹。
青黛拿着细布轻轻擦拭着枝叶,这样好的天,要将屋里的被褥都拿出去晒一晒。
她到月渡跟前讨主意。月渡说:“自然是要的。不过再等等,等日头再起来些。夫人还未醒,你们动作轻些,这里忙完了,倒可以回去把咱们屋里的被褥拿出来晒一晒,不然之后忙起来怕是没有功夫。”
“好,那我把姐姐的也拿出来晒。”
“还有嬷嬷的。她屋里也叫打扫了。”
“是。”她带着怀锦下去。离远了,怀锦免不了要说:“进来的时候不打眼的,偏叫她如今占了风头。”
雪盏伺候茶水、如今叫管着膳房的事。绛真伺候书墨,现夫人盯着姑娘念书,便常叫她陪着。她和青黛说是伺候夫人身盼的,如今有嬷嬷和月渡顶在前头,倒将她们衬在了后头。
嬷嬷就不去说了,月渡呢,分明先前还叫她一声姐姐的。上次她受罚她也在,就她相安无事,是叫跟在嬷嬷身边露了脸,有靠山了。
青黛觑她一眼。“姐姐少说这样的话,夫人宽和,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是。”
别害了我。
上次的事竟还没叫她长记性,夫人万事不管,却不见得是个好说话的。别看伺候这么久,她们几个恐怕夫人名字都叫不出来。月渡跟在嬷嬷身边,是她自己的造化。
冬日能吃上口热的,有厚衣裳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真是拎不清。
月渡将安排的事报给柳娘,柳娘点头。“还睡着呢,睡得安稳。”她进去瞅了一眼出来讲。
“我见使君回来后,夫人睡的好了。”
叫她这么一讲,柳娘想好像真是这样。不过昨夜里不知怎的使君又是气冲冲地走了,让人弄不明白。
她惦记修地龙的事,也不知七娘是什么章程,若要修也要抓紧些,不然天真冷下来还不见修好。
扶光醒来后,她就去问。
扶光稍愣,随即轻笑出声,叫她摸不着头脑。
“七娘笑什么?”
“没什么,地龙不急着修,嬷嬷拿一百两金子去前院。”
“不修了还拿去做什么?”
“嬷嬷拿去,使君明白的。”
不久赵符生便捧着一匣金子去报卫翕。“夫人说地龙不急着修了。这金子么.....”他小心搁在桌案上。
不丢人,不丢人。娶个有钱的妇人是好事哇。
卫翕脸都青了,挥手叫他拿下去。
崔道恒那儿,制药的事情已提上日程。
蜈蚣袋要用蜈蚣、甘草、甘遂等研磨成粉,再用素白绢包起来。这算是粗略做好了。崔道恒拿给卫翕看,卫翕道:“这就行了?”
“主要就是这样,我不是说了若要拿出去卖,师父还要加上符文,供奉诵经。”
卫翕面色有些复杂,长安中人就是被这东西骗的。
“有没有用?”
崔道恒无语道:“表叔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卫翕踢他一脚,叫他拿一个给苍壁。
苍壁知晓是什么东西后,脸色奇怪,觉得很不必要。
那头,赵符生叫人出去采买的市面上的壮阳丹药都拿来了。“使君,这些东西贵的很。寻常药堂少见,我后来特地去升平坊买的,说保准好用。”
他把布袋里的东西一股脑摊出来。
崔道恒挨个闻过去,不屑道:“都是加了致幻用的草药,很是拙劣。我这个保管比它们好。”
卫翕叫他的自豪弄的语塞。突然想起自己不就试过一次,如何不知道那东西的厉害。
赵符生只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兴奋道:“这是好东西,若打着官造的名声更让人稀奇。说是长安来的,名头响当当,多的是人追捧。那些胡人见的市面少,我觉得可行。”
“那你先拿去试试?”苍壁将蜈蚣袋给他。
“......”
“你不是包了个粉头,就去试试和先前一不一样。”
赵符生怒道:“使君跟前你少拆我台!”
那厢,阿迦喜欢吃杨二娘子做的点心,可扶光怕她吃多坏牙,又顾不上吃饭,便只掐着给。点心放久了不好,后来剩下的便叫月渡几个分掉了。
“这点心确实做的好。”月渡在柳娘面前也是这样讲。“就是不知做起来难不难。姑娘喜欢吃,要是能学来,也好常做。”
雪盏常在膳房里,知道些,道:“我听说是她家祖传的手艺,怕是不传人的。好像家里先前是长安城里做官的,也是专管吃食上的事。”
柳娘一听道:“光禄寺?”
雪盏哪里知道,只摇头。
柳娘却突然想起来。她到扶光跟前道:“多年前,她家大娘子做的一手桃花酥,很是有名,咱们府上也是请过的。后来严家娘子办宴会也叫请,就是这样叫严贵妃看重去了宫里服侍的。”
扶光翻一页书道:“这我知道,那是她姐姐呀。”
“哎,府上宴会时她也去的。七娘还记不记得,当时严五娘叫一个娘子撞上,衣裙都弄脏去,她脾气大,叫自己婢子抓着人就打巴掌。幸而当时家里婢子急去报你,叫你拦了下来。不过那娘子已经挨了几巴掌,脸都肿了。”
“就是她?”
“对。后来她家大娘子知道了,从膳房里寻过来。那时你去宴上了,我去处置的。她家大娘子吓得不行,这娘子觉得丢脸哭着不叫她碰。杨大娘子离不开,这娘子吵着要走,她为难的很,又担心,后来是我叫仆人牵了牛车送她回去的。”
“还有这桩事。”
“是呢,我今日才想起来。那时她瞧着年纪还小,想也是家里宠爱着长大的。哎,也是可怜。”
扶光道:“她上次送了点心来,嬷嬷可叫回礼了?若是旁人就罢了,先前有过膳房的事,嬷嬷还是走一趟的好。”
经她这样讲,柳娘下午便带着月渡送了些衣料去。
两匹料子色泽华贵,一匹印着缠枝纹的暗纹,一匹连珠纹。杨绾拿着烫手,去问崔氏主意:“要不要去夫人屋里拜谢。”
崔氏道:“你去就是,她是和善的,不必怕。”
杨绾哎一声。崔氏见她垂首捏着指头,到底道:“让长春和你一道过去。”
她立刻便松了口气。
扶光听说她来拜见,有些诧异,本就是回礼,谢来谢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到堂屋等她。杨绾一进去就见了屋里精致的摆设,榻上坐着的女子穿着家常的衣裙,却是轻易就叫人看见那裙上的流云纹,泛着细微的光泽。
她手捧暖炉,见她们进来眉眼轻抬,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叫她赶紧垂下眼,不敢再看。
恍惚想起多年前,公主府上宴会。
扶光道:“你不必如此客气,本就是我该多谢你。你做的点心很好吃,离了长安后许久没吃过了。”
长春轻咳了一声才叫她醒过神,讷讷道:“夫人喜欢就好。”
“我记得你家原先做膳食是出了名的。”
“是,我父亲以前在光禄寺任职。这些都是家里的手艺,不值一提的。”
“你过谦了。”
杨绾低着头,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睫,道:“没有,这上头我不及我姐姐,她才是好手艺。”
扶光怔愣一瞬,轻应道:“是,我记得她,做的一手桃花酥。”
再聊几句便再无话了,杨绾告退出来,长春不免看她。
“姑姑,我可有失礼的?”她怯生生地问,叫长春暗叹一声,摇头道:“没有,有什么失礼的。你胆子要大些,这是家中,不必如此拘谨。”
“是。”她咬着唇,眼里隐隐有些湿意。
其实她也不知怎的,就是突然想起姐姐来。
若她还在,那坐在今日位置上的人就是她了。可她偏就死了,这么多年,谁还记得她。
过了两日,卫翕从阿史那元庆部落处赴宴归来,带回来一车皮料和许多金银。
都是极好的料子,他叫赵符生分两批送去扶光和母亲那里。
“使君这次是旗开得胜?”
见他如此,赵符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讨个彩头。
卫翕笑一下。“你自己不是试过,还要问我。”
“冤枉,我可不需要,后来遇上郑公,我便就给了他。使君不妨去问他用的如何?”
“胡闹。”卫翕斥了一声。
“还有夫人拿来的那匣金子,你一并拿去。”
赵符生啊了一声,叫他催道:“拿去......等等。”卫翕挑了两个金锭扔进去,“拿去罢。”
卫翕先和崔道恒一起去了三善堂,晚膳要留在那儿用。毕竟离家多日。
长春准备了铜锅,叫他们煮羊肉锅子吃。
崔氏见了他先问了此行可顺利,听他答完,就道:“这就是拉着阿恒做的营生?”
崔道恒低着头,要埋到铜锅里去。
姨婆知道他日日在药院子里捣鼓,带着长春姑姑来看过一次。那时他口鼻上遮着布,正在制药。两相吓了一跳。好在姨婆不知道是那些东西,只以为是制的什么正经丹药。
卫翕道:“母亲知道我的窘迫,总要寻办法。阿恒有这个才能,我自然要用起来。”
“我是知道的,所以可有拦你?只是你也要知道分寸,先前这些药可叫他来制,后来你这城里寻不到会制的人么,我是不信。”
“那是世叔的方子,不好叫人学了去。”
崔氏气道:“我倒不知他是这样小气的人。”
阿恒弱弱道:“姨婆莫气,我师父性子你是知道的。”
长春适时提醒道:“魏侯爷来信,夫人还没同三郎讲呢。”
“大兄来信?是不是崔家的人到了。”
崔氏点头,长春已将信送下去给他。
卫翕迅速览过。大兄派人接来后将他们直接送去了乡下交给卫宅中人。
吴氏常有疯状,见到佩刀的男人就要求使君饶命,见到妇人就要求夫人开恩。崔三郎惊惶不已,酗酒成瘾,回起话来颠三倒四。
卫翕看到这里蹙眉,谁给他的酒,他是要他去赎罪的,还当老爷供着了。
他将信折起来道:“还是要母亲回去处理事务。我见着大兄到底还是顾忌,不好拿捏轻重。”
“还要如何?莫忘了你是要将这事掩下的。”
卫翕却不以为然。“若崔三郎有些担当,我也不介意叫他领个差事。只是我看,他是烂泥扶不墙。母亲总还是顾及崔氏,可我见他们与我们分明不是亲人,用计歹毒。我与阿恒死里逃生,母亲忘了么?”
“自然没忘,只是......我总不想阿恒和你一样,家中单薄,没个兄弟相撑。”
“我有兄弟,母亲忘了魏大兄,四郎,六郎他们?我与他们比亲兄弟还亲,血脉相连却未必是亲兄弟。我也不是要他们的命,母亲忘了那几个孩子?若能调教回来,不失为一件善事。”
崔氏到底是听进去了一些。孩子还小,若能悉心教导还能掰的回来,只是这事确是不好叫外人插手的。
然而她还是不悦。
别当她不知他的心思,变着法儿的想叫她赶紧回去。
扶光院里,赵符生的皮料送到了。里头一条雪白的虎皮,最是惹人眼。柳娘惊叹不已,拿出来展开,说:“这个铺在美人榻上正好,七娘不是喜欢躺着看书,之后就在那儿看,定是舒服的很。”
扶光摸了摸水滑的皮毛,唇角微弯。
想某人定是志得意满,满载而归。
阿恒日日将自己关在药院子里,她自然也知道,况且阿迦在,她总要问一问。她不是崔氏,闻过那味道,一进去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真是难为他了,掩着口鼻,闷的脸通红,额上都是汗,还怕兮兮地看她。
全怪他表叔
竟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卫翕他们来时,送来的皮料都有了去处——要给扶光做一件狐皮斗篷,纯白的领缘帽缘,霜地料子勾银线,肯定好看。短的貂皮做帽子戴,还能给阿迦做一件半身斗篷。还有一条难得的豹子皮,给两个孩子正好做一顶一样的帽子,到时带出去很是有趣。
几人围坐在炭火旁。卫翕一进来就问了:“怎么想到烤芋头吃?”
阿迦道:“灵山上冬天常吃这个,我今日和夫人提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