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未亮,院子里,苍壁摸着几颗枣在喂马。“吃的饱饱,跑起来可不能偷懒,听见没?”崔道恒跑进来,叫他唤了一声:“小郎君别急,家主还没出发,在屋里用膳呢。”
屋里,卫翕就着茶吃胡饼,佐着一碟肉和酱菜。
“表叔就一人去?”
“路程不长,一个人骑马快些。”
“一路上遇见那么多刺杀,你也不怕。”
卫翕一笑:“有何好怕,我带着你们才怕。苍壁我给你留着,时日不会久的,等我那边安排好了便叫人来护送。夫人是有主意的,大事上你且听她的。”
“这不用表叔讲,我也知道的。就是幽州那边,是很严重的事吗?”
卫翕道:“尚不知晓。义父出京前便告知我北边不太平,幽州是北境前线,本就敏感。不过此时天暖草丰,当不至生出战事来。只是请降一事非同小可,我还是要尽快赶去。”
“此间事我已去信灵武,告知母亲,届时我派人护送你们北上,一并派人送崔家一干人去灵武。”
“表叔不是想掩下此事,可动作那么大,真能瞒过去么。”
卫翕道:“薛泮就在千乘,即便想瞒也瞒不过他。崔绍为郦靖远做了不少事,光是采铜铸兵,若翻出来叫人大做文章,便对我们极为不利。我日前同薛泮有过一议,既有此隐患,不如将铜矿献给朝廷,也是两全之法。其实我后来联想到你制烟花的手艺,若能有所改进,于军中恐怕能派上用场。”
“真的?”他不妨他突然提此,有些错愕。
卫翕赞道:“炼丹术本就不是小技,等回了幽州,我定叫你再琢磨琢磨。”
“只要表叔需要,我尽可一试。就是那郦家,表叔不再管了?陛下会处置他们吗?”
卫翕知道他意思,却也只能道:“郦靖远拥兵势重,不是能轻易撼动的。陛下如今不过刚抓到他一点把柄,全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崔道恒懊丧道:“那是叫你吃下这哑巴亏不成,总好处置了那郦昇罢。”
“兴许就是拿他开刀,将他带去长安做个质子。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郦靖远失了崔氏的助力,崔氏每年供给他那么多钱财,这空缺他从何处去补。军无饷银拉拢,久了势必生患,还有那些精良的军备。”
“对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招是釜底抽薪。时日一久,不用朝廷出兵,青州牙兵便会自己乱起来。若各自占山为王,郦靖远便不足为虑了。”
“是,届时朝廷再出兵便会容易得多。”
“那陛下要给表叔记功才是。”
卫翕无奈道:“能功过相抵已是最好。”
另一边,薛泮也要赶去郦靖远府上,临去前来向扶光辞行。
扶光思来想去还是要给大伯去信,却是没交代薛泮送去。宫中身不由己,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个不好,反要害了两人。
吃了半盏茶,扶光道:“有一事正想问一问少监。”
“夫人请讲。”
“不知郦家,陛下想如何处置?”
“若实在为难,不必告知我。”
薛泮斟酌道:“梁公将郦昇劫杀一事悉数呈到御前,证据充足,辨无可辨。陛下派我来便也是为此事,恰又撞见他在千乘行事,定是要将他带回长安的。”
扶光颔首,又问:“陛下可会取他性命?”见他沉默,她敛下眼眸低声道:“我明白了。”
“郦靖远势大,陛下着实不好轻易处置。”
扶光轻叹一声,搁下茶盏,缓缓道:“使君因我见弃于陛下,这外面的风险,尚能抵挡,就怕有人在朝中进谗言。他是边将,最忌讳的便是被陛下猜忌。少监,我厚颜请你可否在朝中多看顾一些。”
“夫人放心,使君忠君爱国,是国之重臣,朝中虽有小人但也有武阳王中书令在。”
“我不为难你。只是他受我牵累,如今朝局动荡,光是我一路来,便见了不少凶险。想必日后只会更多,如今我与他绑在一条船上,自然希望他好。他守备北境,是国之重臣,若因此缘故,被奸人所害,于国也无益。若真有事端,还请你助他一臂之力,就当帮一帮我。”
薛泮明晰,允诺道:“夫人放心,我早就说过夫人若有所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扶光拜道:“多谢少监。”
薛泮不敢受,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到了廊下,正遇见柳娘牵着阿迦过来。阿迦手里拿着一枝芙蕖,阳光明媚,她手上的花格外娇艳。柳娘与他打了照面,说:“少监这便走了?”
“是,与夫人告辞了。”
“我做了些点心,你带着路上吃。”
“多谢嬷嬷。”
他颔首,柳娘牵着阿迦走远,阿迦回头,两人对视,他弯唇朝她笑了笑。
如此扶光赶至幽州时,已是一月后,路上天热,很是受了些罪。
烈日当头照,节度使门前管事赵符生背着手盯着洒扫的仆人。
“多撒些水,叫土压平了,别扬起来,惹得满院子土。”
“管事,这午后要下雨的,到时候外面都是土路,泥巴块结起来,怎么都干净不了。”
“要你多嘴。按我说的做。你,你那边灯笼换上去,那门栏杆都擦干净了。”
“使君回来都没见你这样。”
“那是长安来的夫人,以后就是这府上的女主人。使君一人时不计较也就罢了,如今怎好叫夫人以为我们都是躲懒不干事的。”
“管事是怕夫人带来的人顶了你,讨好夫人罢。”众人暗自笑他,却也卖力干活。流民这样多,随手一招就能招进府来做奴仆,若叫赶出去了,又去哪里讨生活。
扶光的车马到时已近正午。赵符生领着人候在门外,帕子擦的湿透,脸上还是往下淌汗。他迎上去,隔着车帘应答了两句。苍壁叫车马直接去了后宅。扶光下车来,便见赵符生领着伺候的人在院子里毕恭毕敬的站着。
柳娘道:“不急于这一时,屋里伺候的几个先叫来看看。”
“哎,嬷嬷心善,疼他们站在太阳底下。你先进屋去歇歇,我叫膳房备了瓜果,冰镇的甜浆,还有酥酪,拿来给夫人解暑。一会儿就叫他们洗干净脸给您过目。”
柳娘觉得此人虽世故,但也不招人嫌,客气道:“有劳管事了。”
一排丫头领到跟前,柳娘挑了半天,勉强选了六个,其余不用屋里伺候,散在院里洒扫。她到扶光跟前说:“都不怎么像样,也就勉强两个能看。个个瘦的,又黑,让人瞧着不舒服。我想着要叫他重新找些来。”
扶光道:“嬷嬷是忘了使君在长安的样子?如今算好的了,有个规整的宅子在。他是不在意这些的,这些人怕都是临时找了来,先用着吧,要嬷嬷多教。”
那头赵符生哪里瞧不出来她看不上,悄悄同苍壁讲:“这夫人可是好相与的?”
苍壁道:“自然。”
“那模样生的可真好。你说咱们使君坐怀不乱,不动春心的,如今一下寻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当真是厉害。”
苍壁白了他一眼,问他:“使君回来后,事情都办妥了?”
“你说那东突厥请降一事?使君回来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带着樊将军去了北边。回城后就罢了李介的职。”
“早该如此,按理说这消息该是他报给使君的,怎么也不至于叫樊将军传信,不知在做什么差事。”
“是,如今叫郑濯顶上,也是抬举了他家。”
“小郎君宅院你也要安排好。”苍壁点他。
“自然安排好的。”
卫翕巡营归来已近入夜,闷了一日的汗,人都要馊臭。赵符生追过来向他禀报,他简单洗了澡换了衣服便去寻他们。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两个孩子坐在一处。卫翕进去,里面留了他的位置,放着餐具,显然是早叫通报过。
他同扶光打了个照面,坐下来。崔道恒说:“你不是一直说想表叔的很,怎么如今不说话了?”
阿迦羞瞪他一眼。卫翕问道:“阿迦想我了?”
“坐马车的时候想,你走的第二天就念叨,说要去找你了,后来在海边玩了几天,临走了哭的比谁都厉害。”
“师兄你不准说话!不是这样的!”她气死了,要去打他。
“不是这样的。是阿荇姐姐带我玩,我舍不得她。”她贴着卫翕很有些笼络的意思。“嬷嬷问她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她舍不得她阿耶阿弟。我也没办法。还是更想使君的。看见马儿就想你了,吃到好吃的就想不知道使君吃饭了没?”
“这小嘴甜的,抹了蜜吧,谁能比的上你,真是个厉害的。”柳娘忍不住要笑她,就是想了,也不过嘴上几句,偏叫她说的,茶不思饭不想一样。
卫翕却很吃这套,吃完饭就带着她到院子里骑马去。
扶光道:“过几日要习字了,不能日日这样疯玩,青雀都认的好些字。”
柳娘说:“那是要找个先生来?还是七娘亲自教?”
扶光看着外头骑在卫翕脖子上的笑的上牙膛都看见的丫头,无奈道:“我怕她坐不住,后来要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