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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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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扶光照旧睡不好。卫翕的鼾声太重,她听了便越发恼,为何能睡得这么快,没心没肺,不知惹得别人睡不好了?她先是起身撩开帘子,见他仰躺着,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落下几乎触地,睡的姿势上也能知道有多舒服。

她合上帘子又躺回去,罢了罢了,再忍一忍。可过了一刻钟,猛地掀开被子,下榻趿鞋,几步便走了过去。

卫翕唇微张着,显出无辜的憨态,若非鼻子生的高挺,有些驼峰鼻,会更显稚气。

扶光不过扫了一眼便捏住他鼻子。

卫翕因为醉酒反应慢了许多,搭上她腕,摇着脑袋醒来,眼睛里迷茫惺忪。

“怎么了?”他见是她,还不明白状况,看了看四周。天还没亮,也没听见鸡鸣。“你不睡做什么?”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有些烦躁。

“使君打鼾打的比雷都响,叫我如何睡?”

卫翕不想竟是如此,偏头看她,瞬间便接收到一枚冷淡嫌弃的眼神,气短道:“对不住,你去睡吧,我等你睡熟了再睡。”

扶光冷淡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回了床榻。

卫翕见着那帐子落下,将她身影隐去,才悄悄吁了口气——真是难伺候。他鼾声响么,军中哪个男人不打鼾,他还算轻的了。

如今醒过来便发觉口干的厉害,他捏了捏喉结,忍不住咳了一声,里面翻了个身,叫他倏地咽了回去。他双手插在脑后躺了回去,盯着对面窗上的木雕。天色黑沉,不知何时才睡了过去。

次日,梁重邀他一道去行营。卫翕骑在马上打了数个哈欠,叫他见了,问道:“三郎昨夜没有休息好?”

卫翕揩了下眼角激出的泪,摆手道:“不胜酒力,让世叔见笑了。”

“什么酒,分明是使君有佳人相伴。”说话之人是左骁卫中郎将韩璜,此去青州他一路随行,昨夜宴席也在,见他亲和,便打趣道。

果叫众人听了大笑。“正是,有夫人这样的美人在,使君夜里自然是顾不上睡了。”

卫翕挠了挠耳朵。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不如沉默,叫他们没趣自会停下了。

府上,崔道恒难受的不行。他从没有这样醉过,宿醉起来昏昏沉沉,原本要给扶光施针,只能不好意思地推了。

柳娘最是关心他,早就预备会如此,问他是不是胃空落落的,又没有胃口,口还干的很。她道:“我特意叫人煮了些山楂汤来,你吃了会好些。”

阿迦老气横秋地说:“嬷嬷你随他去,叫他吃那么些酒,都说喝酒误事,一点都不听话,活该难受。”

“哎呦哟,你怪厉害的呦,平日里师兄对你这般好,就叫他活该了。你个小没良心的。”她在她鼻头刮了刮,两相都笑的不行。

“我对他好着呢。”她说着爬到他身后的榻上,跪着给他捏额头,还一边气哄哄地说:“叫你吃那么多,以后还吃么?”

阿恒仰着脑袋任她揉。“不吃了,不吃了,行了吧。”

她嘿嘿笑起来,又惦记起卫翕来。“昨日使君也吃的多,嬷嬷让他喝了没?”

“使君一早便随梁使君巡营去了,等他回来我定叫他吃一碗,你再给他揉揉头可好?“

“好吧,好吧。”她应的得意,叫柳娘稀罕的,将她抱过来揉了一通。

午后,梁重的夫人许氏自福元观归来。婢女来报信,扶光搁下书,叫柳娘牵着阿迦去将手洗了,两个孩子于礼要去拜见的。

许氏不敢托大,见她们至,迎出去数步。她年纪大约四十岁,穿着简朴,鬓间只簪木制莲花冠,圆润面庞未施脂粉,近了便闻到道观线香。

“寒舍简陋,教夫人见笑。”

扶光道:“滑州先时战乱不断,百姓穷困,使君怕是操碎了心,又怎会顾着自己享受。郎伯一直赞使君人品,我亦十分敬重。”

许氏点点头道:“夫人善解人意。”拿了手边的食盒推至扶光面前,道:“这是我从观里带来的小食,夫人尝尝。”食盒上层放着新渍的桂花糖藕,下层是茯苓糕。她邀了崔道恒后面的阿迦过来道:“你们孩子最喜欢吃的。”

崔道恒牵着阿迦过来先行了礼。许氏听说他们师从张真人,很是惊喜,“怪不得我见你们都有一股脱俗清雅之气。”

许氏叫了阿迦过来。

阿迦有点怕,眼神张望着去寻崔道恒。崔道恒轻拍她手,她才挪过去。

许氏解下颈间福字玉佩道:“好孩子,这玉随我在三清殿受了十年香火,很是养人。”

扶光正要推辞,却见她看过来,温声道:“不是什么金贵物什,就是我在观里求着保平安的,我见着她便觉亲切,夫人就允了我吧。说来我那女儿与贵府也有一段旧事。”

扶光搁下茶盏疑惑看去。

“我那苦命的孩儿,与贵府十娘...”

扶光倏地抬手招呼道:“嬷嬷,阿迦馋的很,你带着他们去用点心吧。”

柳娘哎了一声,牵着两个孩子去了偏厅。扶光见了她们走远,才转过头来对许氏道:“夫人请说。”

许氏稍有不解,却不及细究,抚了抚霜白的鬓角,缓缓道来。

“早年郎伯还在朝中任官,我膝下就一个女儿,与府上十娘一般大。因为早产,她身子弱,观中真人说要将他做男儿养。我与郎伯便甚么都不拘着她,养的性子天真烂漫,不问世事。她痴迷丹青,这上头不像她父亲,倒是像我外祖。那时萧驸马诗画一绝,冠绝长安,她很是仰慕。她最爱驸马的《灞桥风雪图》,自己临摹过数次,总觉不得其意境。有一日也不知怎的,痴了一般自己偷偷跑去公主府想求见驸马。”

回忆往事,她眼眶微红,却是笑着的。

“那时郎伯官职低微,家中寒门,轻易登门不得。那日还下着雨,她为了护着画,躲到外面屋檐下。守门的仆人不肯放,后来您家中十娘乘牛车经过。见她如此,怜惜她,将那画呈到驸马跟前,还拿了衣衫给她换。”

“那画很得我父亲喜欢,听是一女郎所作,更是赞扬,叫我都去看了。”

“是,后来府上宴会,还特地给我家递了帖子来。我儿说宴上十娘对她照顾颇多,她习的画有了人赞赏品评,那是她最高兴的一段时候。后来郎伯外迁做官,两人还有书信往来。只是她身子弱,季节交替时不知怎的受了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久便走了。”

扶光垂眸,叫人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声音道:“她与十娘有一段金兰之谊,说不定已经重逢了。”

许氏不想自己勾起她伤心事,已有些后悔,拭过泪去只点头道是,是。

夜里卫翕回来,阿迦果然过来给他揉捏,她两只手指头软乎乎的,觉不出什么。但这样那样揉了一番,叫他心都化了。若有个像她这样的女儿,真是什么都要给了她。

回东厢房,柳娘正服侍着扶光吃安神汤,见卫翕进来便说她夜里睡不好。卫翕不知她是有意无意,觉得是在点他,打定主意等萧氏睡了再睡。

扶光觉得嬷嬷的药有些用处,又不完全见得。自己躺下后不久,身子沉甸甸的,思绪却飘起来。她叫弄得不上不下的,睁开眼见十娘在叫她。

“这么困吗?昨夜里竟是一点也没睡好?怕是知道谢二郎要来才睡不好罢。”

她已经上了阁楼来,红裙袅袅,珠绣的半臂,鬓上簪花,笑的甜美。

扶光见了她没说话,她手在她跟前挥了挥,“阿姐,阿姐,怎么木瞪瞪的,还没睡醒?”

她坐到她身边,“谢家二郎已经来了,如今正在前厅呢,姐姐想不想见?”

扶光摇头,她有些不信,在她额上探了探,“先前不知是谁盼着来信,如今人求学归来,竟是不见?”

“我不想嫁他。”

“阿姐说什么呢?”

“你也不要嫁。”

“嫁谁啊?不许胡说,我还没许亲呢。”

“对,谁都不嫁,十三郎不行,严昉更不行。”

日光虚化了十娘的五官,叫她看不清晰。她心里莫名便焦急起来,将她抱住。

静夜里,断续的声音将卫翕惊醒。他翻身起来,几步便到了床榻边。帐子撩开一角,便见她侧身向内蜷缩着,一只手垫在脸畔,合着的眼睛睫毛濡湿,不时有泪珠滑落。

“萧氏?”

她尤自魇着,直等他扶上她肩,才猝然惊醒。扶光眼中迷茫,并不比他少,像是才觉出自己哭了,刮了下脸。

“做噩梦了?”

“几时了?”

两人同时出口,显出几分滞涩。

还是扶光先开口:“扰着使君了。”

她面上虽叫泪洇出红痕来,但神色已复往日静漠。卫翕说了时辰,她点点头,下榻趿鞋,道:“使君不必管我,自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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