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宁德听了妹妹的抱怨,有些触动。自从妹妹出生以后,原本属于自己的‘‘宝宝’’昵称也被剥夺,随之而来的是,‘‘妈妈抱抱’’也同时与自己无缘了。曹宁德很失落。但她不怪妹妹,她大妹妹六岁,是姐姐,心里有数。只是想,妈妈能在有空闲的时候,稍稍‘‘雨露均沾’’一下,给她一个拥抱,就知足了。但,这样的机会,好像从来没有过。
曹宁莎问她:‘‘二姐,这次数学怎么这么难?’’
曹宁莎妈妈听了,忍不住紧紧抱住她瘦弱的肩膀,语气关切地也问:
‘‘是呀,怎么会丢了那么多分?’’
说这话的同时,还用右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这孩子,在妈妈那里,从小就懂事,让妈妈省了不少心。
但曹宁德神情却很不自然,感觉妈妈的这一系列动作很是陌生。她先是扶了扶鼻梁上有些下跌的眼镜框,然后有些笨拙地回抱住妈妈的腰,声音颤颤地说道:
‘‘就是考试中途突然犯困,眯了一会儿。’’
曹宁德的六门学科中,最好的一门就是数学。她能在每次数学考试后,精准地计算出,在哪道题上丢了一分。但自从上了高中后,她就觉得自己的睡眠严重不足。一天最多能睡六个小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年级排名、班级排名,只能不停地在题海里内卷。每天起最早的床,熬最晚的夜。不光觉睡少了,还压力山大,心理负担与日俱增。这次数学成绩下降,数学老师课间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她,把她狠狠地批评了一通;班主任也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一副好像天要塌的神情,反反复复就一句话:
‘‘曹宁德,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倒计时了!’’
好像曹宁德不知道高考倒计时似的。只是让人听了,心里更不好受。不就一次考试吗?不就一次数学考试失常吗?有那么严重吗?你们怎么会这么说我?这不是让我内疚的心更加内疚吗?压力更大吗?一时间,竟感觉自己要不行了,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曹宁德本来想在学校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一个人先静一静。自认为抗压能力还是有的。路上遇到同学牛锦初,说她数学也没有考好,考砸了。曹宁德听了,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好像还更难受了一些。刚才数学老师说自己的时候,举了个例子,说这次年级第一的牛锦初,成绩就很稳定,一百四。所以曹宁德心里五味杂陈。加上这几天春雨绵绵,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有些靠墙的地面都长出了青苔。让人更压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儿,哪儿能去。于是借同学的老年机,试探着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在妈妈的心里,三个女儿,都是她的宝贝疙瘩。老大读书最省钱。从小学到高中,就没有上过课外班。老三从幼儿园开始就上课外班,因为那时的同学家长就开始焦虑,生怕自家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于是从幼儿园就开始了孩子内卷,家长内卷,个个生怕自家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少学了,落后了。老二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上的课外班。因为当时已经有了老三,所以老二是自己脖子上挂着学生公交卡,一个人坐公交车去上的课外班。别的小伙伴有家长陪护,上下车还有父母小心翼翼的牵着手,她没有。有次下公交车,人多,被拥挤的乘客挤倒在地上,但很快,就有一双陌生的成年人的手把她给拽了起来……妈妈听了,就特别心疼,但曹宁德没有撒娇,反而坚强地安慰起妈妈来:
‘‘没事!没事!我又没受伤!外面还是好人多!’’
曹宁莎妈妈本来还提出,以后带着老三去送老二上课外班,但被曹宁德一口拒绝了,说:
‘‘妈,您事情也挺多的!我已经八岁了,不用管我,我能行!’’
小区里的家长平时都爱拿曹宁德来教育自家孩子:
‘‘看人家曹宁德,学习好,又懂事,拿得起放得下,你呢?一天到晚光知道玩,还动不动就跟父母对着干!’’
所以,曹宁德一打电话,说想回家,不想上学了。她妈妈就知道,这回肯定是出事了,大事不好了,二话不说,打了个车,直接把女儿接回了家。
这让曹宁德抑郁的心,温暖了一些。
在家看了国乒赛,又吃上了可口的午饭,心中的不愉快,顿时就像去了大半,她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用撒娇地口气卖萌:
‘‘妈……’’
曹宁莎妈妈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松开了抱孩子的手,但语气却依旧温和地说:
‘‘吃好了?吃好了,先去睡一会儿!我不叫你起床,让你一觉睡到自然醒!嗯?’’
这时她眼底还浮上一股浓浓的母爱般的怜惜。对老二这一路的成长,曹宁莎妈妈内心多少有些感慨,还有一丝惭愧和内疚。孩子现在上的是市一中,当初认为它是全市最好的一所学校,还有供住校生住宿的寝室。现在看来,却觉得它是一所最可怜的学校。费人费钱费精力不说,学生内卷,家长焦虑,比别校更甚。大家好像都是奔着清华北大去的,最差的,也非上‘‘985’’学校不可,如果以后降低分数,录取到‘‘211’’,都会觉得很丢脸。这些内容,都是‘‘火箭班’’里的家长在微信群里发出来的。
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一想到这些,曹宁莎妈妈心里莫名又生起一种焦虑与不安。老二课外补课补了十年,七七八八加起来,花了近半套房的钱,眼下还不能把这种想法透露出来,让孩子徒增压力。现在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尽量少说的时候,只盼平平安安地,赶紧让她顺利地走完这段高中历程,考上理想的大学。眼下最好的心态应该是:上天给你什么,你就享受什么;上天拿走什么,你就接受什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带着这样复杂的心理,她淡淡地说:
‘‘眼下学不学都是次要的,你先休息一下,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曹宁德听了,看她一眼,说:‘‘我不想休息!我早就没了睡午觉的习惯!’’
‘‘话说你那数学老师,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骂起人来也不含糊!’’
‘‘他从来没有骂过我!’’
‘‘那是自然!你平时就是数学学霸!他骂不着你!’’
‘‘现在是看我退后了一大步,生气了,才说我!’’
‘‘你不用替他解释,他的教育方式就有问题!’’
‘‘妈,您也不用上纲上线的,他的出发点是为我好!’’
‘‘你还帮他说话了?看来,是我多嘴了!’’
‘‘妈,您也知道,数学老师的微信名是‘满眼都是小星星’!’’
‘‘你……’’
话不投机,曹宁莎妈妈也不想往下说了,她麻利地收拾好桌面的碗筷,转身就进了厨房。
饭桌边留下姐妹俩,曹宁德离菜罩近,伸手就拿过来把剩下的菜给罩上。但屁股却没离开过椅子,她又扶了一下眼镜框,坐在那,想事情。
曹宁莎怵二姐,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二姐话少。想得多,说得少。跟曹宁莎不一样。曹宁莎是说得多,忘得快。
这时曹宁莎看二姐又扶眼镜,突然就想问一问:
‘‘二姐,你们班戴眼镜的同学多吗?’’
曹宁德抬头看她一眼,说:‘‘五十六人。’’
曹宁莎听了,大吃一惊。她平时小关小注,记得二姐班上总共才六十位同学,这近视眼是不是有点多了?又抑制不住地问:
‘‘那有没有戴平光镜的,不是近视眼?’’
这时曹宁德抬头瞪她一眼,说:‘‘你无聊不无聊?’’
小学生的脑回路总是让人觉得幼稚。但曹宁莎还要接着往下说:
‘‘我们班的钱小帆,上课就是戴平光镜!’’
‘‘她那是好玩!’’
‘‘不是哒!’’
‘‘那她还有什么目的?’’
这时的高中生让一个小学生激起了好奇心。
曹宁莎点头,鄙夷地说:‘‘钱小帆,人品不好!明明不是近视眼,非要装近视,好让老师安排她坐前面!’’
曹宁德吃了一惊,又问:‘‘是你发现的?’’
曹宁莎:‘‘是!’’
曹宁德:‘‘你肯定汇报给了老师!’’
曹宁莎很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班主任夸我是‘正义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