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有人敢草率地出手算计他。
路德维希沉默地听完了整场会议,一语未发。与在场的人期望中的那个德意志国家化身完全相符。
会议的结论是,大日耳曼国不会主动争取与巴西进行谈判,海军舰队前往巴西沿海实施海上封锁,如果巴西海军开火,帝国的军舰可以直接反击。
街灯暗黄色的光亮从走廊的窗口透进来,将他的身影映在另一侧白色的墙壁上。
他的脚步声在这狭长的空间中引起阵阵回响。此外便再没有一丝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的消毒水的味道略微有些刺鼻。
这是路德维希第一次到元首的病床前探望他的顶头上司,也是与他一路相伴近三十年的同行者。虽然元首已昏厥超过一个星期,但碍于工作繁忙,他一直没有挤出时间前来探视。
但是今天不一样,虽然结束一天的工作后,钟表的指针已来到夜晚八点,他仍然迫切地需要见元首一面,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他来到病房门前,两名身穿制服的卫兵要求他出示身份证件。路德维希将它递给他们。
接着是搜身,路德维希立正站直,任他们从头顶到脚底每个角落都摸查了至少两遍。事实上这已经是第三次安全检查,前两次分别在大门前和走廊外,他也早已自觉地将手枪和一切可能威胁到元首人身安全的物件全部卸下。
“通过。”一名卫兵说,并将证件交还给他,然后帮他打开病房的门,请他进入。
路德维希点头表示感谢。
踏入房间的一刹那,路德维希仿佛来到了一个一切静止的的异维世界,只有监护仪均匀的提示音能让他确认时间仍在流动。
病房的空间很大,一片昏暗。纱帘掩住一部分窗外的灯光,但他还是能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老者。
他的头发是花白的,安然地闭着双眼,氧气面罩扣在口鼻上,让路德几乎无法认出这就是曾笑着与他说话的人。他的胸口随着他每一次平稳的呼吸轻微起伏着。
路德维希静静地端详着这一切。他看到病床旁有一把椅子,但没有元首的命令,他不敢坐下。
然而他又忽然想到,如果元首有意识的话,一定会请他坐下来和自己说话。
于是他坐下了,小心地没有让座椅发出一点声音。他不想惊扰元首。
监护仪的每一声响动都宣告着时光的流逝。帝国的化身就这样沉默地坐在帝国元首身旁。
路德想问问元首,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很久以前他曾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个在演讲中一遍又一遍地竭力嘶吼煽动性的口号的掌权者,但事实证明他冒险的行动无一不成为德意志一步步走向世界之巅的奇迹。于是他选择不再质疑,不打折扣地遵从每一条命令,他知道元首的决定总是正确的。
即使后来有过一些失误,甚至直接断送了他与费里西安诺的感情,但他也仍然愿意相信。
这是一个悖论,但他不愿意仔细去想。
他还想祈求上帝,让他的元首下一秒就醒来,德意志的内忧外患,只要他亲自掌舵,就一定都能迎刃而解。
他突然感到鼻尖一阵发酸,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他咬着下嘴唇,没有让眼泪滑下来。
路德维希不知道自己这样待了多久,直到卫兵推开门说:“时间到了。”
路德只好站起来,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在他离开病房前,路德又回头望向病床上的人。
此刻他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秒。恍惚间,他感觉到这可能是他见元首的最后一眼了。
走出房门的一刻,突然有人出声将他叫住。路德维希回过头来看着那人从晦暗的背景色中走出来。他来到自己面前时,路德才能借着窗外的灯光看清来人。正是财政部长阿尔伯特·施佩尔。
“施佩尔部长。”路德维希将身体站直,向他敬礼。
施佩尔笑得很温和,他摆了摆手,问路德维希:“您也来探望元首吗?”
“是的。”路德维希回答。
“不用那么严肃嘛,这里不是办公室。”身材高大的建筑师背着手站在他面前,随和地笑着对他说,“一起出去走走怎么样?”
“部长是来探望元首的,我就不打扰了。”路德低了一下头,说。
“不妨事。”施佩尔将右手手臂举在半空中,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也不差这一会。”
于是路德维希也不好再推诿,点头答应。
二人并肩向着走廊的出口处走去。
六月初的晚风温暖而又不至灼人,扫在皮肤上很舒适。路德维希与他的财政部长一同走在日耳曼尼亚主干道上架起的一座大桥的人行道上。雪白的车灯光线一束又一束自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桥塔自上而下撒落的亮橘色灯光与大桥两旁同色调的路灯共同点亮了桥上的每一个角落。
对方走得很缓慢,时不时侧着脑袋欣赏着城市的夜景。
日耳曼尼亚是这位建筑师的杰作,他有理由感到骄傲。路德这样想。
他印象里施佩尔部长刚刚被元首委任掌管帝国的军备生产大权时似乎还不到四十岁,而如今也已是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了。
无可置疑的能力、元首的赏识以及民众的爱戴,都曾使他成为元首继承人的重要人选。当然在尘埃落定的今日,这些闪光之处也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他所极力倡导的改革方案也被耻笑为是与德意志民族社会主义背道而驰的亲美政策。
路德维希在想,一旦元首有任何不测,这位满腹才华的设计师会遭遇怎样的命运。
“先生这么晚才过来,是刚刚结束工作吗?”对方开口问道。
“是。”路德维希停下思绪,回答说,“由于最近发生的事情,每天都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
“是的,您很辛苦——”施佩尔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但是也很幸运,至少能真的为国家做些实事……”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不像我们,每天都在开一些没有意义的会议,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戕害彼此的政治斗争工具。”
路德维希知道他是在说今天下午那场针对与巴西的龙虾冲突的会议,的确,换做是谁大概都难免感到愤愤不平,于是路德宽慰他:“国家需要像您这样的决策者,不然国家就不知该驶向何处了。”
“如果说,我们的国家正在走向毁灭的方向……”施佩尔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路德维希,虽然他依旧保持嘴角上扬,眼神却变得认真,“您愿意做出改变吗?——哪怕是……”他压低音量,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分贝,“……要违逆元首的命令?”
路德维希注视着这位混迹官场数十年的政客,虽然他的语气依旧十分温和,但路德知道他们正在谈论极为敏感的话题,他还知道对方在试探自己。路德突然停下脚步,语调严肃地说:“我不以为我们国家到了那种地步。”
看到他的反应,施佩尔反而一下笑出了声,他轻轻拍了一下路德的手臂:“别紧张,我随便发点牢骚而已。”他们二人继续向前走去,“只是因为,我那个手下赫尔穆特——每次报上去的财政统计数据都是他润色过的,他天天跑到我办公室抱怨说,‘再这样下去大日耳曼国就要完蛋了’之类的,听得我心烦。”施佩尔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想着,面对自己的祖国先生总能说些心里话,您也别太过在意。”
“当然。”路德维希回答。
他低下头沉思着。
财政部提交的月度财政报告他每次都认真地看了。那些糟糕的数据他都记得住,青年失业率已超过20%,贫困率更是高达45%,并且还在继续上升。但即使是这些数据,也是经过了财政部的润色,更真实的情况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说他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又能做什么呢,除了听一听财政部长的抱怨。
回过神来,他们已走出了一段距离。在日耳曼尼亚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下,二人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