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大厅内的每一束聚光灯都汇集在巨型金色帝国雄鹰标志下高大的演讲台上,这个帝国的主人,如今已然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肃穆地俯视着他台下的队伍。笔直的队列没有一丝蜿蜒,在人民大厅灰暗的色调下仿佛是一束又一束平行射出的暗色的光线。
元首的演讲仍是那般令人心潮澎湃,台下整齐的“胜利万岁”声声高呼回响在这座足以容纳万人的大厦之中。
这个场景一瞬间让路德以为眼前这个用打颤的双手拿着演讲稿的老人仍然是近30年前他第一次掌权时的样子。
元首缓步退下演讲台,他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一声惊呼之后,周围的人,包括路德维希,几乎同时上前想伸手扶住他。
元首失去重心的身躯被其中一人的手臂稳稳搀住。他是元首的挚友,帝国的经济部长和军备部长,阿尔伯特·施佩尔。
这次登月计划,正是由于施佩尔领导的小组提交的近乎完美的财政方案,大日耳曼国才能利用十分有限的经费完成这一人类历史上的壮举。因此在今天的登月庆功典礼上,除了德国宇航局局长以外,大概最为春风得意的就是他了。
施佩尔牢牢地扶着元首的肩膀,低下头关切地问:“我的元首,是否需要叫医生过来?”
元首抬起头看向施佩尔,摇了一下头。他拍了拍施佩尔的后背,然后颤抖着摆了摆的左手,仍然独自一人拄着拐杖缓慢地离开。
路德能看清,刚刚激情的演讲过后他已是满面通红,额头上挂满了汗水。
路德目送着元首的背影在一众纳粹高官的拥护下离开了人民大厅。
他不是没有思考过,元首百年之后,他们的国家该走向何处。但即使他对德国当下的政治格局再过熟悉,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知道,变革终将来临,而到了那时,无人再能站在风暴之外佯装清高地做一个旁观者。
政客思忖着如何借机攫取政治资本,而作为德意志国本人,路德更期望他的一亿普通国民能有每一天安宁富足的日常生活,至少日子不要比现在更差,如此而已。
这场小的骚动并没有引起台下的注意,明天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上仍会刊登着“登月庆功盛典圆满成功”的字样。
在与他国政要以及国内政商界人士共用国宴之前,元首在他的办公室内休息。
路德敲门后走进他的办公室,元首正拄着拐杖站在宽阔的房间正中央,注视着挂在办公桌正后方的一幅占满半个墙面的彩色照片。
那是德国宇航员克尔纳登上月球时最有纪念意义的画面。身穿厚重的宇航服的他朝向视线中那颗飘散着缕缕云雾的蔚蓝色行星,昂着头颅高举右臂。他身旁竖立着大日耳曼国国旗,黑色的逆万字标志正迎风招展。
“我的元首。”路德出声提醒他。
“你来,贝什米特先生。”元首对他说,没有从照片上移开视线。
路德走到元首的身边,与他共同欣赏着这个场景。
“我们伟大的理想终于成为现实了。”苍老的声线对路德说,声音很疲惫,却又充满欣喜。
路德微笑着略微颔首:“您会为此被后世铭记。”
“是啊……”元首也笑了,皱纹出现在他脸颊上垂下的松弛的皮肤上,他沉思着说,“……为很多事……”
敲门声打扰了他们的思绪,一位卫兵推门进入。
“希特勒万岁!”敬纳粹礼后卫兵报告说,“我的元首,两位来自芬兰大使馆的外交官此刻正在门外,请求与您详谈关于芬兰加入团结协定的事宜。”
路德疑惑地皱起眉,他凝视着他的元首,对方与他对视了半秒,而后望向那名卫兵。他眉眼含笑,眼中浮现出一丝明亮的神色,嘴角也勾起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弧度。路德知道,元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一年多以来芬兰确实在谋求团结协定的保护,特别是西俄罗斯各军阀的威胁在不断加剧的情况下。他们希望争取在外交、贸易、国内政治经济等方面保持相对独立的同时,成为大日耳曼国的友邦。然而这项事宜目前连最基本的协议框架都没有达成,远没有到需要国家首脑亲自出面的阶段。
当然,如果亲自过问和促成此事是元首本人的愿望的话,就无人能阻拦他。外交部会一一遵照元首的旨意迅速将芬兰纳入团结协定。
路德压下音量提醒身旁的老人,“元首今日并没有安排与其他国家外交人员的单独会见吧,所以还是……”
“不。”元首伸手做出了一个阻拦路德的手势,他用手指了一下门外,对那位卫兵说,“请他们进来吧。”待卫兵离开后,他仍将视线转向路德维希,温和地说,“如果什么事都按照规则办,我们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路德只好回答:“是。”他面向元首后退两步,低头请示道,“那么,我先告辞了,我的元首。”
元首点头应允,同时缓缓走向办公桌,答道:“去吧,贝什米特先生,我们一会见。”
路德拉开房间厚重的大门,刚好遇到正要推门进入的两位外交官。那两人均身穿深灰色西装。
路德用手拉住门,请他们进来。他看着两人的脸,一人的脸型很方正,另一人瘦得皮包骨头,路德都没有见过。他们点头向路德致谢。
“两位似乎并没有参加前天我们与贵国的谈判……”路德没有直接离开,在迈出门的前一步,他看似无意地问道,“不知道是不是了解贵国自身的需要,以及,我国提出的基本要求?”
“啊……我们……”瘦子浑身一颤,他不敢直视路德的眼睛,“是刚刚上任的……”
另一人走上前一步,镇定地迎上路德的目光:“我们确实没有参加那次谈判,但我国已告知我们谈判的全部内容,先生尽可放心。”
“?”路德的目光瞬间警觉起来。
事实上他们至少一个月内都没有与芬兰进行过谈判。所以这两人并不是什么芬兰的外交人员。
路德用敌视的目光盯着他们,对门外唤道:“卫兵,请来搜查他们。”
听到这话,较胖的人飞快地拔出插在皮鞋中的微型手/枪,枪口瞬间对准路德维希。
路德立刻向一边躲闪,“嘭”的一声枪响,子/弹射进他身后那幅令元首骄傲不已的登月照片。
路德无暇与他周旋,瘦子也已掏出手/枪,枪口正指向坐在办公桌后无助的大日耳曼国元首。
路德拼命地飞奔向元首。伴着又一声枪响,惊天动地的警报声回响在整个房间中。他将元首抱住扑倒在地上,用身躯死死护住元首。
但已经太晚了,那颗子/弹贯穿元首的胸口,汩汩暗红色的鲜血从弹孔中涌出。温热的血液染红路德维希的衣服,他能感受到肩部粘粘的湿度。
“元首,我的元首?”路德尝试呼唤他,用手扶着他惨白的面庞,元首急促地喘息着,双眼空洞地直视着上方。
成队的卫兵涌入办公室,两名刺客被迅速制服。领头人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快叫医生!”路德对他吼道。
那人也立即回过神来,对身边的卫兵喊:“去叫医生!”
“是是……是!”卫兵一边高声回答一边慌张地跑出了房间。
路德坐在元首身边喘着粗气,目光一刻也不移开,耳边是由杂乱的脚步声和声声传递命令的高呼汇集成的嘈杂的声响,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拎着急救箱赶来元首身边,他们剪开元首胸口被血液浸湿的衣物,用纱布按住伤口,然后七手八脚地将元首抬上担架。
路德只觉得这幅画面如同是幻象一般没有丝毫的真实感,如果这只是噩梦的话路德希望他能立刻醒来。他伸出手触碰到元首办公桌侧面雕刻的精美的纹路,冰冷的触感划过指尖。
两位医生来到他身边。其中一个俯下身说道:“我为您包扎一下吧,先生?”
路德用手托着额头,手指抓住几缕发丝。他现在只感觉到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满是疲倦,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呆坐在这里。
“不……”他还是开口,“这不是我的血。”
“那也请随我们去做个检查吧。”另一位医生说。
路德看向他们,都用关怀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又深深地喘息了两下,然后回答:“好。”
他最终在那两位医生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办公室。
做过全面的检查之后,路德维希被请到情报处主任莱因哈德·盖伦的办公室中。
身材瘦小的陆军少将的办公室稍有些简陋,装有几份文件的文件夹摆放在桌上,前面放着几支钢笔,手边是一个黑色边框的放大镜和一个透明玻璃烟灰缸。木制座椅上刻有帝国雄鹰的标志,身后悬挂着一幅世界地图。
盖伦请路德维希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挺直腰背端正地坐在办公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贝什米特先生。在这次谈话之前,请允许我为您的英勇和智慧向您致敬。”
他立正站直,向路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路德也连忙站起来回敬军礼。虽然他真的很疲惫,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状态。
他们再次坐定后,盖伦微笑着询问:“先生身体还好吗,是否有什么不舒服?”
路德摇头:“不,刚刚医生已为我做过检查,我一切都好。”
盖伦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他低下头将眼前的文件往后翻了一页,“元首遇险前办公室内发生的事情,我们通过对卫兵的审讯都已悉知。”他再次看向路德,眼下带着笑意,但并不温和,“现在请您过来,是希望与您合作调查这次事件。”
看到路德并没有急于回答,只是目光略微垂下沉思着,对方又继续说:“元首目前仍在手术台上,我们除了为他祈祷之外,能做的也只有查出背后的真凶了,对吧?”
“是……”路德回答,他凝视着盖伦胸前军装上雄鹰的标志和镶着矢车菊图案的领章,“对于这件事的调查交给你们国防军情报处了是吗?”
“是‘我们’,先生。”盖伦满面笑容地更正路德,刻意重读那两个字,“据我所知先生现在仍在国防军任职,上星期也是以国防军的身份参与了在英格兰的行动。”他逐渐收起笑容,摆弄着烟灰缸里一支熄灭的香烟,看似轻描淡写地说,“当然,由于这件事同时涉及大日耳曼国国家安全以及元首本人的安危,盖世太保也在进行调查。”
“必要时我们会与他们共享情报并一起合作。”盖伦补充说道。
“好吧。”既然盖伦已经这么说,路德也只好答应。毕竟如果真论军衔,对方不知比自己高了几个等级。更何况,路德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来派人刺杀元首,“我会配合。”他说道。
“那么合作愉快,贝什米特先生。”
根据情报处提供的信息,大日耳曼国目前已知的情报十分有限。
开车回家的路上,路德维希在头脑中整理着这一天发生过的所有事。纵然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早已透支,不该再耗费能量思考任何事,然而大脑就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不断梳理着思路。
明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映入车道上方的视野,又快速闪过,在视线中留下一道残影。全城戒严的日耳曼尼亚大道上一辆车也没有,各派系的守卫部队把守着重要街道,他这一路上已三次被要求停车出示通行证。电台还在重复播放着元首上午在庆功盛典上的演讲,没有一条关于元首遇刺的消息放出。民众纵使有好奇心去打听小道消息,但大部分也不会猜到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异常状况。
但政府还能隐瞒多久呢?
那两个刺客都在嘴里藏了氰/化/物胶囊,在被卫兵拖进审讯室时已是两具尸体。除了芬兰政府的外交官员证,卫兵还在他们二人的身上搜出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证件。
芬兰与美国的外交部都坚决否认他们与刺客有任何关联,情报处也认为芬兰完全不存在刺杀元首的动机。但是美国,情报部仍将他们列为首要的怀疑对象。当然他们也在考虑,美国的特工何时愚蠢到在执行刺杀任务时贴身携带着自家的身份证件。或者这是不是美国人的障眼法。
还有意大利。
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路德用食指轻敲着方向盘。虽然路口两侧既没有行人也没有其他车辆。
亚特兰特罗帕计划失败后,意大利与德国的关系一直在恶化。他们不仅伙同伊比利亚联盟以及土耳其组建所谓“新三头同盟”共同对抗大日耳曼国,甚至还做出帮助犹太人建立起自己的国家这种公开与德国的基本国策唱反调的举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