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倏然在通过那条河时，果然多想了一步，被江幸误导了。他们渡河而过，在林间越走越深，然后就到了留村。

这里闹鬼。

这是他们见到留村村民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每到夜里，经常会有村民无辜癫狂，神智不清，胡乱攻击别人，有的力气还会变大数倍，甚至有因为枕边人忽然发狂而失去生命的。

当时季倏然并未全信，她看了一个被村民控制起来的发疯的男人，就是一个听不懂人话的疯子，还劝那村民的家人早日去城镇上诊治。

村民见这些人不信，也不再多说，而是迅速远离了他们。于是，晚上没有人家肯收留他们休息，季倏然只能带着他们露宿在树林中。

变故就发生在这里。夜半，树下燃着的篝火旁忽然闪过一道鬼影，接着在旁边守夜的修士就发出一声惨叫！

“方术——”

袭击他的是与他同期进入云家的修士，因他没有想到会被自己人攻击所以并没有防备，惨叫声只出来一半，锋利的剑就割断了他的脖子，季倏然等人立刻警戒起来：“方术一，你做什么？”

季倏然看着眼前的人仿佛看见了白日里见过的那个疯子，眼神狠厉，嘴角撕扯着，面向他们露出狰狞可怖的神情来。

那名修士没有回答，看着拿着剑围站在自己周围的众人，眼球急速充血，兴奋地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栗，“呵呵呵，哈哈哈！”

癫狂的大笑回荡在被黑暗包裹着的密林中，接着一阵强烈的、明显高于此人数倍的灵力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统领，小心！”

季倏然来不及惊讶，眼前就已经全都乱了，癫狂的修士修为倍增，超过了在场的一大半修士，拿着一把剑像是地狱里来的修罗。她护住两位同门的间隙已经有更多的修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啊啊啊！”她发出带着怒气的嘶喊，手上的扇子散成了十二片扇骨携带着汹涌的灵气朝癫狂的修士而去，那天比武，为了不招人耳目遵循林家设下的规矩，她压制了修为，此刻化神期的灵气朝那人袭去，竟然没有立刻将他杀死。

癫狂的修士全身上下都在流血，但恍然不觉，他是一个杀人机器，是一个行走的灵气爆炸桶。

“最后你把他杀了？”江幸问。

“没有，不是我，是他自爆而亡。”季倏然道。当时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一截扇骨卡在他的喉咙上流出汩汩鲜血，但他还是用手在晃着剑，他还想杀人。

昔日一起行动的同门，杀了其他同门，毫无神志。

她低着头咬牙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流血而亡，但不想方术一口中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倒气的声音，额头上、脖颈上的筋都爆起来了，血管的压迫让扇骨卡得更紧，更多的血流了出来，她急忙蹲下身查看：“方术一？”没有反应，在急促的倒气声种，他的经脉，一根根，一寸寸都爆裂开来。

脚下的泥土的触感湿润又黏腻，身后的柳阁主稍微动了动脚，感觉全身不适。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会忽然发疯？甚至灵力还暴涨无数倍？

“魔气？”

“是魔修！”

江幸和季倏然异口同声。

季倏然道：“能使人癫狂神志不清的，除了魔气还能是什么？因为走火入魔，所以功力倍增，因为堕魔，所以心中满是杀欲……”

她看向左边一具具血已经流干的尸体，那都是她带来的云家的同门。

温茗押着季倏然和江幸对视，均是沉默了一刻，这一行人中的确有一个魔修，且来头不小，这满地不来的修士正是裴寒的杰作。

“所以，你们是埋伏在这里准备抓住那个魔修？”

季倏然点点头，眼神冷漠，说出来的话也冰冷：“没想到是你们，我被你们骗了。”

她说的是江幸引她过河的事，这确实无法辩驳。但前面一句不对。

江幸示意温茗放了季倏然，对她摇摇头：“不是，我们中途去了趟镇子，落在你们后面，不是我们做的。”

季倏然没有趁此机会反扑，她的骨扇已经洗干净了，看不出上面曾有过一个同门的血。她站得很直，就像那天在擂台上：“误会？虽然我只是云家修士的小小统领，但斩杀的妖魔也不计其数，但还没见过比那天在台下魔气还大的魔修。”

她四处看看躺倒在身旁的云家的修士，“虽然没想到是你们，但我也没有等错人。”

她冷厉地直勾勾地看向站在柳生旁边的裴寒：“没想到一直卖着救人性命的药草的柳阁主身边，竟然是一个如此可怕的大魔，柳阁主，你心里有愧吗？”

柳生吸了一口寒气，从刚刚开始他的脸色就不好了，“我何愧之有？那些来仙草阁的人们身上的伤是他打得？还是他在药里下毒了？我有什么愧？他有什么愧？咳咳！”

柳阁主咳了起来，裴寒连忙紧了紧他身上的衣服，叶竹心也走到了他的身边。柳生看着江幸，有些祈求的神色，他希望江幸能帮他们说说话。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甚至江幸和温茗也是在前天才知道裴寒是个魔修，但裴寒这两天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这是不能否认的。

江幸道：“季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个魔修这几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你可以去后面的镇上查，我们才刚刚出发，怎么可能让留村提前好几天就开始‘闹鬼’？”

江幸拎出来东方镜：“这个人是我们路上认识的，也是他让我们来留村。东方镜，你说，留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闹鬼’的？”

道士先是看见成堆的尸体，刚刚又在刀光剑影中躲藏，早就被吓坏了，他揪着脖子上带的小镜子，颤颤巍巍道：“七，大概有七天了。”

也就是说，在林家打擂的时候，留村就已经开始“闹鬼”了。

“季姑娘？”

季倏然显然也明白了，但……她忽然拿着骨扇冲向裴寒和柳生，见她冲过来裴寒几乎是立刻就涌出了魔气，“温茗！”江幸喊了一声，温茗就将她重新押住了，“别担心。”温茗说。

“呵呵呵。”季倏然笑起来，她觉得自己很想哭，但眼睛里流不出泪。云家那个任性的丫头总是说她冷血冷情，向来对她不喜，到了现在，她发现云鸢儿说得没错。

“季姑娘，我知道你想为他们报仇……”

“我找谁报仇？”她的声音很冷，打断江幸的话。

温茗在她的背后继续把江幸没说的说完：“你要报仇的对象不是我们。你对面的魔修很厉害，如果你现在冲上去，只会白白送命，无法给任何人报仇。”

季倏然沉默了。

江幸道：“其实我们也是来处理这件事的，不如一起找到真凶，还这里所有人一个真相。”

季倏然叹了一口气，苦笑：“除了魔修，还有什么能摄人心智，难道真有鬼吗？再说，命玉可能就在你们手里，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们又如何和你们合作？”

“就算是魔修，也不是裴寒。”柳生忽然张口说，他竖起手指，头上是林影间露出来的瀛云州黑蓝色的天空，“我可以向你发誓，如果真的是裴寒，他随你们处置，要杀要剐，绝不阻拦也不反抗。”

魔修静静看了他一会，从黑袍中伸出手和他贴在了一起，两只手从空中比比划划，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箓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是生死契，柳生的字字句句都写在了上面。

一阵安静。

“命玉？命玉怎么会在我们手上呢？”江幸笑笑，空气中肃穆的气氛消散了一些，“命玉应该在东方家或者……云家的手上啊。”

“你什么意思？”

江幸歪头：“季姑娘是什么意思？那天应该根本没有东方家的人吧，连我们都是被牵扯进来的，现在是，执棋的人先耍赖了吗?至于我们，还是听闻季姑娘传出消息说这闹鬼和东方家的人有关，特地来一起捉拿东方家的‘小贼’，向云家投诚的呢。 ”

季倏然愣了一下，明白江幸已经猜中云家设下的局：“我没有传递过这样的消息。”

季倏然他们刚恶战过，怎么有时间传递信息？几人一同看向打着摆子降低存在感的道士。

东方镜讪笑：“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你们不帮我，是我编的，谁能想到真有云家的人在这儿啊……”

又是一阵寂静。

几人看他的眼神逐渐危险，他赶紧说：“不过你们不都在找东方家的人吗？我没有完全撒谎的！东方家的人不久前真来过留村，是阿婆们说的，不信你们去问！”

东方镜无赖又胆小，说话只能信一半。

“不管是不是和东方家的人有关，我们流云山的人不会见死不救，况且已经答应了这个道士帮他偿还因果，不如先去村里问问情况？”江幸提议：“如果和东方家的人有关，我们能顺势找到东方家的人，如果和东方家无关，也能为被‘鬼’害死的无辜村民和你的道友们报仇。”

江幸总说温茗长得漂亮，其实自己也生了一幅好相貌，否则前世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又恨又爱。他平时总是一双笑眼，狐狸似的精明，认真起来又让人无法拒绝的信服。

满地生死血账无人报，季倏然又看了一眼裴寒和柳阁主，两人相互依偎着没有任何表示，她抬起下巴答应了。

“好。”

一夜未睡，夜里的雾浓得看不清，直到清晨雾气才变成了白色。季倏然和剩下活着的云家修士给死去的人修了坟，静立了一会才和江幸他们往前走。不远处，雾气中隐隐露出了几个人家。

季倏然走在江幸的右侧，问：“后面的那个道士，姓东方？”

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穷道士，自己给自己取名，还取了这样一个让人误会的姓氏。江幸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你自己问问他，东方镜，东方镜?道士？”

半晌没有回应，周围一看，胆小的道士竟然已经先跑到最前面去了。

“前面就是给我饭吃的阿婆家，快来！阿婆人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