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气温骤降。
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段，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
室内暖气很足，祝临星拉开落地窗的帘子往外看。
“雪下得好大。”
他回过头，看向从楼上下来的沈奕行，突然说：“朝朝，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算上异地的三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居然没有正经陪人家过过生日，顶多想起来的时候送点礼物，好像确实差点意思
谈恋爱是需要一点仪式感。
沈奕行好像早就忘了有这回事，兴致缺缺的模样，淡声说：“我不想过。”
祝临星走远了没听清。
他走向开放式厨房，继续他忙活了一上午的事，“我给你准备了一点东西，不过现在还没好，你洗完手先去餐桌那边等一下？”
沈奕行跟过去，看向在流理台忙碌的身影，反而蹙起眉头，脑海中某些不愉快的记忆隐隐有破土而出的迹象。
他用上了商量的语气：“可以不过吗？”
祝临星卷起袖子，打开锅盖往里看，很是坚持：“可是我想给你过。”
沈奕行最终还是没有拒绝祝临星的好意。
他坐在餐桌前，一眼不错地盯着祝临星的动作，明明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却总是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他的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手心，利用那点疼痛来反复提醒自己身处现实。
可不安和恐慌还是侵蚀着他。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八岁的那个冬夜。
本就不应该被赋予意义的日子，白茫茫的雪天，鲜艳的蛋糕，摇曳的烛光，带着噪点的陈旧的画面刻入视网膜，女人温柔的曲调缠绕在耳边，呈现着一场无声的告别。
“真没意思……生日啊……”
壁炉里的火焰安静燃烧，温暖而明亮，却能把一切烧成灰烬。
“朝朝……看着我、乖……你不许……”
记忆和现实重叠交错，来自那双浅茶色眼睛的注视，不知从哪刻开始，变成了一双湿润漂亮的桃花眼。
“沈奕行、朝朝，小寿星？”
“——你怎么啦？”
祝临星有在留心这边的情况，察觉到异样就很快过来了，一只手撑着餐桌俯身，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沈奕行脸色苍白，如梦初醒。
祝临星和他呼吸交缠，把他从过去的世界里揪了出来。
他很清楚沈奕行有阴影。
可是他也不愿意看到对方在每次回忆起生日时，总是梦魇一般的场景。
既然无法改变过去的记忆，那就把它覆盖掉吧。
沈奕行攥着祝临星的衣袖，手背上浮现青白病态的血管，腰背弓出一道脆弱的弧度，嘴里说出的话几乎是哀求。
“祝临星，你别走好不好？”
“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想，又不去哪儿，我好好的干嘛要走。”
祝临星摸摸他的脸，说：“再等我一下，嗯？”
他说到做到，没几分钟很快就回来了，同时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碗被放到桌上，隔着氤氲的雾气，男孩子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期待。
“知道你不喜欢蛋糕，所以我煮了长寿面。第一次下厨，尝试了好多回才成功的，网上看的教程，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来试一试吗？”
其实挺简陋的，卖相也很一般。
清汤寡水的面条，勉强成型的太阳蛋，还有健康但寡淡的胡萝卜和青菜。
像在喂兔子。
而且他在煮面期间创作欲大爆发，试图在胡萝卜上面刻字，又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老老实实地给胡萝卜切片，虽然有点薄厚不一，不过味道其实都一个样。
祝临星轻咳一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笑着说出了那句：
“生日快乐啊，男朋友。”
沈奕行神情怔怔，愣在了原地。
好像一束滚烫的阳光，照进了他心脏某处腐烂发霉的角落，恐惧和绝望像融化的坚冰，一颗一颗地从赤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祝临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你哭什么，太感动了？”
“我还以为你会……”
“没事哦，别担心。”祝临星笑着说：“今年、明年，以后每一年生日我都陪你过，要许愿吗？”问完还没等人回答，又马上道：“还是许个愿吧。”
沈奕行执拗地盯着祝临星，像是经历了一场不真实的美梦。
第一次有人告诉自己，他的到来也是被期待的，这个日子很重要，应该去庆祝一下。
那个人说，不要害怕，许个愿望吧。
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总是没有安全感，那这个人就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地告诉他：只要我在这里，就永远有人爱你。
这个人满眼都是他，眼睛放着光，“怎么样，许完了吗？”
沈奕行敛眸，“嗯。”
祝临星有点好奇他许了什么愿望，又在沈奕行要开口之前制止了，“不用告诉我，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论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哥哥向你保证。”
不是哄人的，是真的可以实现。
系统之前为了让他协助剧情回归正轨，允诺给他一个好处，声称等到任务完成之后，可以为他申请奖励。
所以说这是一个在世界规则许可范围内，绝对能够灵验的愿望。
他决定把这个奖励当作礼物送出去。
祝临星坐在餐桌对面，一只手支着脸看沈奕行，懒洋洋地笑。
长寿面是庆生的一部分，他给也自己盛了一碗，只不过摆盘没那么讲究，他没急着吃，招呼道：“快吃吧，我陪着你，要是不够的话锅里面还有。”
听到这句话沈奕行才动筷子，他的吃相实在赏心悦目，简简单单的一碗面，居然也能吃出高档菜品的效果。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第一次尝试就得到了不错的评价，看来自己真是很有水平。而且祝临星喜欢被夸，得意地摇了摇不存在的尾巴，“你喜欢就好。”
其实除了长寿面和奖励之外，他还准备了一件礼物。
严格来说也不能算作礼物。
是之前拍卖会委托人帮他留意的某件拍品，花了他七位数，实际估价也差不多，在拍卖会结束之后送了过来。
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腹稿，却在这时候打起了退堂鼓。
这样会不会有点唐突了，场合不够正式，看来还得再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要不然晚点再送个别的吧。
祝临星临时起意，又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和沈奕行提议道：“我看了天气，等晚点雪停了，我们还可以去堆雪人。”
沈奕行咽下口中的食物，乖巧地应声，“好。”
看对方吃得这么认真，祝临星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咀嚼了几下，然后一言难尽地放下了筷子。
怎么说呢，味道其实也不能说很差，却同样也远谈不上好吃，只能说勉强能入口，吃不出问题来。
但沈奕行居然把面全部吃完了，就连锅里剩下的半碗也没剩下，一点儿也没浪费。
真的是非常捧场。
祝临星简直都要感动得落泪了。
天气预报不太准，雪下得小一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会儿还是没下干净，飘雪绒毛一样落下来。
咪咪早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就窜出去了，在雪地上留下了几串梅花脚印。
祝临星套了件羽绒服，他站在积雪的院子里，提着的工具桶往地上一放，兴奋地直搓手，准备大干一场。
沈奕行半蹲在地上，他在研究桶里的雪夹子，一夹一只小鸭子，小鸭子们排排坐。
然后忽然被身后一捧雪砸在肩上，雪粒子扑簌簌往下掉。
始作俑者扔完雪团，得逞之后咧嘴露出虎牙，笑得特别张扬恣意。
沈奕行抬手掸去肩头的细雪，指尖湿漉漉的，望过去的眼神有点危险。
“……哥哥。”
祝临星警觉，拔腿就跑。
院子里回荡着他嚣张且猖狂的大笑。
等到被人追上从后面揪住帽子，才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了，他抱着头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也可以丢回来，别上手！”
弟弟可能是反派当得久了，本来就不近人情的长相有时候显得更加唬人。
有种要是不幸被抓住，会被从后面摁着脑袋，把碎雪从领口里强行塞进去的错觉。
祝临星缩着脖子，已经做好用脸接受审判的准备。结果没等到冰凉的雪团，等来的却是柔软温暖的触感，像一朵轻飘飘的云。
原来是沈奕行将自己的羊绒围巾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一个以德报怨。
“就这？”祝临星忍不住要问了。
沈奕行系完围巾手没离开，虎口虚虚卡在祝临星的下颌，是个很暧昧的距离，意味不明道：“失望了？不怕的话为什么要跑，说说看，哥哥你在想什么？”
“不跑，也没想做什么，我这么正经一个人，能有什么坏心眼。”
祝临星这回不躲了，反而大大方方地凑了上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笑眯眯地说：“最爱你了！”
沈奕行眼睫微动，下意识伸手去捂，结果又让祝临星跑了。
“……”
堆雪人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两团不规则圆雪球堆叠在一起，圆溜溜的脑袋加上眼睛鼻子嘴。再从院子里的景观树折下几根树枝，往两边一插就是两只胳膊了。
祝临星用彩纸卷了顶生日帽，戴在其中一个雪人脑袋上。
大功告成！
他两只手互相拍了拍，抖掉身上的雪，指着戴生日帽的雪人，“这是你。”说完又解下围巾，给另一个雪人围上，“这是我。”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没想到对方就事论事，诚实地说：“有点丑。”
“丑东西？有一半不是你堆的？”祝临星忍不住笑了，“你来说说，那什么好看？”
沈奕行看向抛出问题的人，男生脸颊白皙，五官明晰张扬，没有了围巾的遮挡，颈侧前两天留下的吻痕还没有完全消干净。
“有眼光，你哥我是长得很帅没错，现在机会来了。”察觉到带着温度的视线，祝临星唇角笑意更浓。他蹲在旁边，懒得站起来了，直接仰脸问道：“要拍照吗？”
“拍照？”
“对。”祝临星掏出手机，他拆下一边手套，单手打开了相机。
“今天你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纪念一下，来——看镜头。”
两个男生靠在一起，一个看向镜头，眯着眼睛笑。另一个却偏过头去看那抹笑，半阖着眼眸，专注的目光里暗藏着粘稠的情愫。
下一秒。
沈奕行突然掰过祝临星的脸，抵开紧闭的唇齿，激烈又克制地深吻了进去。
从唇角舔吻到虎牙，感受对方从短暂的怔愣到认真地回应，一颗漂浮不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不喜欢过生日，因为这个日子承载了太多不愉快的回忆。但如果以后每年都能像今天这样，有心上人的陪伴，那么这个日子也不算太糟，他会期待下个生日的到来。
这个人是属于他的礼物。
……
祝临星有个社交账号。
之前不怎么用，回国之后偶尔发点东西，人气不知不觉就上去了，粉丝居然也有不少。
不露脸，最开始是发猫，内容不多，流量却意外地高，被网友鉴定为宠物博主。咪咪都快成大明星了。
后来发的照片不经意拍进了大别野的一角，打游戏战绩好的时候会晒结算界面的截图，出去玩的时候发发风景照，偶尔分享一下男朋友做的饭……
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个集炫富游戏旅游美食等于一身的复合型账号，成分复杂，不好评价。
其实只不过是在记录和分享生活。
这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这个id是一串星星emoji的账号更新了一条动态。
配图是两个潦草的圆乎乎的雪人紧挨着，旁边壁灯洒下暖黄的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