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班在江边的一家火锅店聚餐，包下了整个二层。一桌老师，人均教龄三十年，就只有颜丛一个年轻人。席间，其他老师们谈笑风生推杯换盏，颜丛默默地吃面前盘子里的哈密瓜，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其实她不想来的，一是因为这些老教师都是熟人就只有自己一个新人坐在席间难免尴尬，而是下午天台那出她还没缓过神来，心里乱得像是一道给错了关键条件的数学大题，越算越昏。可黄老师说所有老师都会去，她这个新人怂包当然不敢当着满桌前辈贸然缺席。前辈老师们聊孩子聊学区房聊股票聊基金聊职称，没一句颜丛插得进去嘴，于是她专心吃瓜（哈密瓜），全程假笑。
凌笳葭就坐在旁边那桌，和葛怡薇赵朝熙乔颂四个人一桌，正好在颜丛对面。这地方人真多，吵吵嚷嚷的，这一桌又那么窄，在角落，她的目光避无可避地就落到了凌笳葭的脸上。
想起今天下午在天台她的所作所为，颜丛心慌心虚心乱不已，可目光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忍不住越过别人朝凌笳葭看去。
也许是光的偏爱，照得凌笳葭整个人分外清透，皮肤没有一丝瑕疵，她握着筷子却不怎么吃，一只手轻轻托着下巴，雪白纤细的手腕间那条淡蓝色发圈愈加醒目，如同某种标记，时不时低下头来看手机，睫毛垂下在眼睑处落下阴影，幽暗未明。
颜丛忍不住偷偷在心里嘀咕，她今晚怎么这么好看？她抬头看了看头上的灯。
许是其他老师见颜丛一直没怎么开口，此时突然把话头对准了她，差着辈儿聊天，无非就是那句话，“小颜，你谈对象了吗？”
颜丛脑子一抽，苦笑两声，“我觉得我快了。”
桌上人一愣，哄然一笑。“颜老师这听着有故事啊。”教历史的赵老师说。
颜丛摇摇头，“没有故事，全是事故。”
坐在旁边的语文罗老师抿唇一笑，往颜丛碗里夹了片麻辣牛肉，“吃肉，小颜。”
颜丛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在那片沾满花椒裹满红油的麻辣牛肉前屈服了，万分惭愧地低下了头，“其实，我不太能吃辣。”
由于一桌老师除了颜丛都是江渝人，所以这次点的是个红锅，满江红的那种。
黄老师立马站起来表示歉意，说自己考虑不周，颜丛也赶紧站起来摇手表示没有没有给大家添麻烦了，双方正在惶恐又客套地social，
隔壁桌的葛怡薇站起身来招手，笑得眼睛弯弯，“颜老师到我们这儿来，我们是鸳鸯锅噢！”
颜丛顶着两桌人的目光，压力巨大地挪了座，在距离自己最近的赵朝熙旁边坐下了。坐下后猛然发现，仓促之中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她坐在了凌笳葭的对面。
凌笳葭朝她微笑，恰到好处，似乎别无他意，接着低下头开始在手机上加菜。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酥肉、冰豆花、炸桑叶、蛋炒饭。凌笳葭把新点的菜都放到了赵朝熙和颜丛这一面。赵朝熙好不感动，“班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冰豆花呜呜呜。”
“因为我看你动态发过。”凌笳葭说，眼睛却是看着颜丛，“你说你吃火锅最喜欢的就是各种小吃甜品。”
“啊？我说过这样的话吗？”赵朝熙一脸疑惑。
颜丛低头用勺子捣着碗里的豆花，一言不发。
忽然，凌笳葭起身，绕过赵朝熙，朝颜丛走来。颜丛抬头，紧张地看着身后的她，“你干吗？”
“火太大了，我来调下火。”
调火的按钮就在颜丛前面，凌笳葭微微俯身，伸手越过她的身体，慢慢地拧转按钮。颜丛觉得自己无法动弹了，浑身紧绷，隐隐地闻到身后的人头发的香气。凌笳葭收回手，坐了回去。
“班长，下次调火说一声就行了，顺手的事。”赵朝熙笑嘻嘻。
“我去下洗手间。”颜丛说，跟着淡定起身，背影从容。一走进去关上门，立刻不淡定了，靠在门上大口喘气如同劫后余生。
这这这火力也太猛了吧！她可遭不住啊！
颜丛双手抱头十分焦灼，和自己连说了十个不可以，仅存的一丝理智还在坚守阵地，“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她一个小屁孩打人都不用负责何况是撩人呢？搞清楚，你喜欢的是周诗行不是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没错，就是这样！出去洗把脸醒醒神！”隔间门打开，重整旗鼓的颜丛怀着再度坚定的意志走向了盥洗池，脚一滑，差点跌倒。
凌笳葭在。
她站在盥洗池前面，正在洗手，微微俯身，背影纤瘦，从单薄的蓝色衬衣外套里透出若隐若现的蝴蝶骨形状。
她好适合穿蓝色，蓝色的两粒扣，蓝色的校服外套，蓝色的衬衫。
颜丛心里开始打鼓，该不会听到我在里面说的话了吧？但表面仍佯装镇定，走到凌笳葭旁边，拧开了水龙头。
凌笳葭关上水龙头，却没走，站在她旁边等待。颜丛的余光瞟到她的影子，心里慌乱，一直开着水龙头重复地搓着手，直到凌笳葭伸过手来，关上了水龙头。
“好了。”她说，接着伸手从墙上的纸巾盒里扯了张擦手的纸巾递过来。
颜丛接过，垂着眼睛，擦着手不看凌笳葭。
凌笳葭忽然走过来一步，轻声笑着问，“刚你说‘快了’，什么意思？”她说话声音很轻，暧昧不明的语气和身上淡淡的香气一同送了过来，简直就是一种撩拨。
颜丛心想，她快完了。
但她嘴上仍然倔强，“没什么意思，你听错了。”
“哦？那你刚刚吃饭的时候，一直偷看我干吗？”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颜丛嘴比脑子快，条件反射一般飞快否认，抬起头来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和她咫尺之距几乎碰到，惊慌之下朝后退了两步，不想后面就是台阶，她重心不稳朝后摔去，凌笳葭赶紧伸手，拉住她往回一拽。
再顺势一抱。
“小心。”
意志土崩瓦解。
她身上浅蓝色衬衫外套上的洗衣液味道在鼻尖袅袅萦绕，盘旋，不止那个味道，还有隔着春日薄衫的她的体温。
颜丛觉得整个盥洗室都是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跳得密如雨点。她靠在凌笳葭肩头，捂住自己的胸口，想要把恼人的心跳声按下去，任由凌笳葭的手环过她的身体留在她的后背。
“啊？！”
回头，一脸迷茫加震惊的乔颂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这里是女厕所吗？不好意思我走错了！”乔颂赶紧退出来，朝旁边的男士洗手间奔去，跑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歪着脑袋愣住了。
刚刚班长和颜老师，她们是抱在一起了吗？
晚上十一点，凌笳葭正要休息，手机里收到了太平洋彼岸发来的消息，关心她的恋情进展。
凌笳葭疑惑，“现在你那边应该是早上七点吧，你怎么会起这么早？”
“呃......”对面立刻传来一张全妆照片，一头金发的女孩子对着镜头比耶，“其实我还没睡。”
“所以你在美国过的是中国时间是吧？”
“谁叫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呢？”对面赶紧发过来一条语音，点开，是一段情感饱满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抽泣。
没多久，对面又发来一张照片，是个十七八岁的外国女生。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凌笳葭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这是我的美利坚同学，每次小组作业都带我，对我恩重如山叫我没齿难忘啊！就在前两天，她看了你的照片，一刹那电闪雷鸣惊为天人......”
“说重点。”凌笳葭打断对面声情并茂的叙述。
“你有兴趣跟她谈一段吗？”
“谢邀，婉拒。”
“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拒绝嘛，反正你那边八字也还没一撇。万一你的颜老师不喜欢女生呢？她都推周诗行了。”
凌笳葭嘴角一扯，冷哼一声，“那是她没遇到我。”
凌笳葭信心满满，周诗行算什么，周瑜来了她都不怕！
岂料，话说早了。
这边刚聊完，置顶的消息框就有了动静。
消息很短，只有一行，但分外刺眼，凌笳葭微微皱眉。
“不行，你不能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