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这二十几年的人生，还是有开心的时候的，当然是要除去那所谓的“童年”和“一家人”时期。

妈妈一手拉着行李箱肩上背着大包小包一手用力抓着自己往前走的画面总是无法忘记，因为年龄尚小跟不上大人的步子所以几乎是被拖拽着向前的，到达那家人楼下的时候是傍晚，但是没有夕阳，重重叠叠的乌云布满天空，在进入单元门的一瞬间一直滴落着的小雨突然转为暴雨，大颗的雨点如鼓点般打在门上。

妈妈笑着说了句话，“好险，还真是幸运。”

幸运，这个词语真是贯穿她可笑的一生，找到一个可靠的男人是幸运，有一个听话的继子是幸运，维持安稳平淡的生活就是幸运，而亲生儿子是个怪人则是最大的不幸。

无法理解，一个人要用幸与不幸来定义所有的事情，真是愚蠢至极。

从小到大，在学校还算受到优待，因为优异的功课和乐于助人的态度，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对自己都十分友好，实际上这都是模仿李云舒而来的，随时挂着笑容，有礼貌地打招呼，吃完饭要把碗筷收好，甚至早上起床要把被子叠好等等，所有的一切行为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没人教过自己吃饭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笑容的弧度，抑或是怎么捉昆虫、怎么进行恶作剧、怎么开玩笑。

在来到这个家之前，因为没有去过幼儿园，从来没有过玩伴，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与旁人的不同，而妈妈对这个人露出了笑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说了很多诸如真乖，真棒，云舒真懂事之类的赞许的话。

其他的不清楚，但人的笑容是最能表明情绪的，所以开始一举一动地模仿，还好，自己的学习能力很强，没多久，不用刻意地就能做出相似的行动了。

渐渐地，感到非常无趣，不满父母倾斜的对待，开始想要比较，想要抢夺些什么东西，可更没意思的是李云舒并不会回应这些行为，总是直接拱手相让，而且在自己得到比他同阶段要高的成绩时还会笑着夸奖，说房间里的书和玩具都可以随便挑，稍微贵一点的也行他攒了不少压岁钱。

可惜自己什么也不想要，看到他那张笑嘻嘻的脸就很烦，记得有次故意说了一个牌子的外套，然后在过年没多久之后便得到了，实际上并没有多喜欢那件衣服，只是之前周末与同学去买参考书的时候进到商场偶然进入了那件店，因为奇高的定价记住了那件衣服。

后来过了几年，知晓了点牌子之后发现那间店并不是什么高端的牌子，甚至品牌名都是仿照名牌来的，当时卖着虚高的价格只为了圈几个冤大头，穿衣服牌子与否压根不在意，只是知道李云舒是个冤大头之后很开心。

对了，还有件很烦的事，李云舒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俩是所谓的哥哥和弟弟的关系，初中和高中是一个校区的不同楼栋，这件事就变得非常惹人烦，不停地有人问自己为什么你和你哥哥不是一个姓这种可笑的问题，老师也总是会开完全不好笑的玩笑，说什么你可要乖乖听话不然就去找你哥哥来教训你了或者说一定要和你哥哥一样好好学习之类的车轱辘话。

说是哥哥和弟弟，实际上是同父异母，至于改姓则因为那个男人一直又是说麻烦又是说要做亲子鉴定的于是一直被搁置了，现在想来还好没改成，不然要是跟李云舒一个姓真是够恶心的。

高考成绩还不错，所以报离家很远的学校也并不奇怪，再一个，家里的人是希望自己离远点的，这点很清楚。

长大之后很好，想要做的事基本都不会受到限制，没有人会以父母的名义来说教，除了李云舒，总是把哥哥和家这两个东西挂在嘴边，常常打电话来，当然，十次电话中接通的频率只有一两次。

上大学之后和李云舒的见面次数比回那个讨厌的家多，因为李云舒将研究生学校报到了自己学校附近，就多出了很多无法避免的见面。

在那几次无聊的见面中，唯一有趣的事情就是看到了唐栗。

唐、栗，第一次见面就把这两个字记住了，个子不高，长相乖巧，非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对李云舒笑得时候很好看，还有围着李云舒转圈圈的时候像只处在幼年的小动物。

自小开始模仿李云舒的行为，自以为大差不差，这么多年积累的自称的、他称的朋友很多，但看到他们相处的画面时发觉还是不对，明明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自己与李云舒，完全不同，这不是游戏，不是做出同样的选择，达到同样的标准就能进入一样的结局，得到相同的最终奖励。

想法冒出苗头之后接下来事情都很顺利，就像总能获得优异的成绩一样，想要得到什么也会得到。

从15、6岁的孩子身上获取信任很容易，更何况是以负责任的补习班老师的身份，太简单了。

最开始，唐栗是有些胆怯的，但很奇怪的，说出那一堆爱啊喜欢啊之后，她却不一样了，追随着的眼神和小心翼翼地触碰都表明了点什么，然后，发觉她开始十分依赖自己，顺从自己。

如果是一个喜欢的物品，占有之后破坏还是破坏之后再占有，对自己来说都没有区别，所以不必纠结细节，也不必在意过程。

说起来，从小到大从没在活着的物体上面感受到过感情这种东西，而那些话语却是没什么难度就说出来了，很爱非常爱，所有学生中最喜欢的一个，喜欢，当然喜欢，你的所有的一切都喜欢这些话想听多少都可以编出来多少。

可是唐栗不喜欢，她说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奇怪。

相处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不管有没有感情，与一个人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地就会知晓她的一切，微微发黄的头发，眼皮褶皱的深浅，不说话时嘴角的弧度，甚至修剪指甲的癖好等等等等，所有的一切，清清楚楚。

十几岁的孩子，容易被爱来爱去的词语绕进去，陷入其中，但更能做到的是感知这些感情，比起大人，似乎更能明确感情是否存在，是否真实，所以好可惜，在某个时间节点，唐栗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个叛逆的学生，她开始讨厌补习、讨厌老师、害怕老师。

回忆起来，说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自己带给她了痛苦。

可是痛苦也好，快乐也好，又算什么呢，人可以因为快乐在一起，同样可以因为痛苦在一起，即使相看两厌，互相折磨，又怎么样呢？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快乐的时间比痛苦的长吗？明明大半时间都是被无趣和不快充斥着。

还有一直很想知道，在他人口中反复强调的爱究竟是什么，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做出的行动，感受到爱的时候心脏是什么感觉，是会跳动的很快还是会觉得很痛，爱可以摸到吗？可以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存在吗？

后来倒是找到了结果，但是有点没意思，拥有这种感情让人生变得更加无趣了，无法按照预想的去行动，总是感到烦躁低落甚至孤独的情绪，甚至连随口就能编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意识到自己身上也会存在这种感情之后惊讶地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还从没设想过一个死亡，居然从没想过死掉会是什么样的，于是开始计划，开始期待，记得最开始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被她亲手杀死。

设想的很多，实际都并没有做到，就像困在看不见的迷雾里，脑子变得很迟缓，那时候唯一想要做的事居然只是想要见她一面，至于别的，都想不起来了，脑海中整日有两个声音在对话，一个说杀了她一个说快去死，这种争吵是不间断地所以只听着这些一来一往的话语就可以静坐一天，然后存着小小的期待，想着会不会突然遇见。

说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如说是没有契机，想着怎么去死的念头一直在脑子里打转，明明不是害怕却又无意识地拖着时间，后来才明白，原来是没有契机。

契机，就是一瞬间，凭对对方的了解一眼就读懂了对方想要的东西，其实挺有意思的，比起索要些虚无缥缈无法得到的东西，能够完成的事情更好，就在那刻忽然觉得终于到来了。

真的特别期待，皮肉上的痛比起那种被强烈情感所控制，怎么也挣脱不了的痛苦感太小了，既然无法如愿，那么困在这里面就是完全的折磨，所以十分盼望着解脱的时刻。

总之，是这么想的。

看的很多书里总会在某个主人公死后描写他这一生的遗憾与艰难困苦，或者某些反派在死亡时也会流泪忏悔，悔恨自己所过的事，而自己走到这一章节的时候遗憾和后悔的心情则是完全没有的，若是人生再来一次也不会改变做法，更不会有悔恨和愧疚之情。

不过，如果要补全这个结局非要说出自己人生的遗憾与后悔之事呢，也不是一点都说不出，后悔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忘了说一句“新年快乐”，遗憾则是这把刀上没有唐栗的血，不然用这把刀来自尽会更好。

当然若是唐栗在自己面前，那按正常流程演一场痛哭流涕、万分悔恨的忏悔来结尾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