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是第一个这么这么和我说的人。”
陈阮音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裹着蜜,雨水洗过一遍似的,一点杂质都没有,让顾清扬想到盯着他吃饭的雪饼。
联想到那二货,顾清扬心里升起的那些丝丝缕缕的怜惜被一巴掌拍成了青烟,嘴上又开始犯毒:“哦,你是可以把你那‘少年痴呆’改一改。”
陈阮音立马反应过来,“先生,医学行业中没有‘少年痴呆’的概念。”
顾清扬没接话,朝他扬扬头:“有一家演出商邀请你去参演他们的音乐节,你去不去?”
陈阮音眼睛一亮,就像一只听到出去玩的小狗,耳朵一下竖起来,“想去。”接着他低头想了想,试探地问了句。“先生,你去不去看?”
顾清扬偏头看了看他,“不去,你以为参加的是幼儿园汇演?还需要家长参加。”
陈阮音肉眼可见地蔫下去,“那我不想去了。”
顾清扬拿这小屁孩没办法,感觉把未来一年的好脾气都贷款挥霍了,哄道:“我找人陪你。”
“我不要,我就要你陪我。”陈阮音在家里被宠着,长这么大还会像小孩一样撒娇耍赖皮。
但他不傻,不会随随便便地跟别人这么撒娇露肚皮,他发现了顾清扬对他莫名其妙的偏爱,于是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
要是一个合格的家长,正确的做法是温柔地拒绝,树立底线,就像陈子焉一样。
可惜顾清扬对他没什么底线,他无奈地揉揉额头,“我下了班,就过去。”
陈阮音一听,又开花了,挂着胜利的笑容,“那我就参加。”
顾清扬发现和陈阮音相处短短几天,这小子竟然拿捏了他。
顾清扬和陈子焉的交情颇深,把他的弟弟当自己的弟弟对待,对待他更上心一些。
结果那小子估计是看出来他的偏爱与纵容,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放肆。真的跟家里的雪饼一样,一方面又黏着他依赖他,一方面又随时准备窜上沙发,挑战他的底线。
陈阮音期待了一天,心里像升起了一个暖暖的热气球。
小时候他最喜欢对着电视,模仿明星唱歌。舞台上别人拿着话筒,电视机前他就拿着饭勺。那时候的他,想不到自己真的能站上舞台。
晚上。
有专车过来接他,大大的长款车很气派,虽然陈少爷这种车坐多了,但还是一脸期待。
车窗处,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张英俊的侧脸,心里的热气球飞速升温,是他吗?
他走上车,定睛一看,原来只是长得有点像顾清扬的司机而已,心里的气球立马卸了气,噗噗地飞走了。
车里面人不少,坐着演出方对接的专员,还有他的经纪人阿水。
阿水很专业,絮絮叨叨给他说了些注意事项,他努力听了一会儿,然后就不由自主地走神了,没办法,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阿水不愧是陈老板亲选,耐心出了奇的好,
看他走神儿就一直重复,专门逮着他魂没飞的时候讲,终于在他脑子里塞进了有用信息。
陈阮音的病不仅让他脱离现实世界,还让他很抵触陌生人,一接触不认识的人,他就像蜗牛一样,自动缩回壳里。如果陌生世界强行和他接触,会对他造成强烈的焦虑情绪,并伴随着躯体化症状,比如脸色苍白,行为失控,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一般来说,只有他熟悉的人,才能和他顺利沟通,比如他哥,但只有一个例外。
那天在录音室,他的精神紧绷到边缘。顾清扬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的一声“阿阮”,让陈阮音把一个素未相识的人,立马打上可以信赖的标签,对他敞开自己世界的大门。
演出的场地是露天的,设在绿油油的草坪上。
从观众的角度看舞台上的表演,感觉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样子,但事实上,从后台的角度,就是一片忙碌混乱。
彩排的时候更是一锅粥,陈阮音身边一片乱糟糟,行色匆匆的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导演的拿着大话筒,声音极其穿透力地回荡着在整个场地。
“A组把乐器搬上来。”
“灯光在哪?”
......
陈阮音的感觉比常人要敏感得多,太多的感官刺激会给他造成很大的压力,嘈杂的声音如有实质,像一根针刺入他的太阳穴,让他的额角一阵刺痛。
对他来说,独自站在全然陌生的环境,就一个没有伞的人独自站在瓢泼大雨中,举目皆茫然,他火急火燎地想找一个避难所,一个依靠。
他迫切地四处张望着,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人。
经纪人阿水训练有素,经验十分丰富,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不用陈阮音操一点心,带着他走到候场的地方。
可饶是这样,巨大的感官刺激还是让陈阮音不堪重负,走到座位的时候,他心跳得极快,整个人像从被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围的人挨个上场,结束,一个个人从他身边走过,每走过去一个人,他心中的火苗就窜了一下,然后失望地熄灭,都不是那个人。
阿水和演出工作人员对接完,匆匆忙忙走到他身边。
“阮音,做好准备,下一个就是你彩排。”
眼前的男孩脸色苍白,整个人像被雨淋过一样。
他俯下身,皱起眉,“阮音,你还好吗?”
陈阮音像一个站在校门口等待被家长接回家的孩子,满心的期待随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而消耗殆尽,直到就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内心被委屈的酸胀感填满了。
你答应我会过来的。
可你在哪呢?
舞台上唱歌的声音结束,一帮搞乐队的小男孩嘻嘻哈哈地从舞台走出来。
“阮音,该上场了。”阿水带着陈阮音,一摸他的手,全是汗。
他还以为陈阮音是过于紧张,试着去安抚他,“没事,别紧张,就当台下的人都是猪。”
说实话,陈阮音才不管台下是猪还是人,都一样,别人的目光不会影响他,他只想找到一个人。
他从黑色的帘幕中缓缓走到灯光下,就像从岸边走向湖泊,冰冷的水一点点把他淹没。
他还是不来了吗?
他抱着吉他,在麦克风下面站定,目光扫过台下站着的工作人员,他像是泡在水里,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眼前的世界像被抽离了色彩,变成了黑白色的老电影。
一下秒,他目光不经意间划到舞台角落,心跳倏地跳空,冰冷的血液一下回了温,一阵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一个人,穿着黑色风衣,懒懒地倚在舞台边上的器械上,一只手夹着烟,眯着眼睛看向这边。舞台旖旎的目光微微照亮他的侧脸,映在他黑色瞳孔底部,平添了几分柔和。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是黑白色的世界,以那个角落为中心,开花一样,蓦地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扩散到海角天涯。
先生,这首歌,我只唱给你听。
他一双笑眼蓦地完成漂亮的新月,虎牙在红润的嘴唇里若隐若现,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划出了几分欢呼雀跃,悠长的慢歌让他唱得有点轻快。
清脆的和弦像挂在天边的风铃,叮叮咛咛,只为一个人叩响。
那时候的顾清扬并不知道,这首歌是为他而唱。
光阴流转,多年以后,他终于意识到的时候,记忆的画面,就像这首歌的名字一样,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