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今日过后，明日就是七日之期。

明夷不敢拖延，寻了一处古木垂萝，碧桃花影之处，坐下炼化体内精血。

胸腔此时灼热非常，随着蓝色灵气涤荡全身，明夷又看到了那张稚气又沧桑的脸孔，她的脸孔。

她看到她陪着他杀出妖族王城，陪他一路奔波，然后在人族皇都建成之后，她被他锁在了朱红大门后。

其实一切都早有预兆，只是那时候的明夷一心沉浸在幸福的美梦中，看不懂罢了。

在逃亡的途中，明夷贪玩，总是在队伍停下后同凫花琼苏一起偷偷溜出去，她们抓蟋蟀扑蝴蝶，在广阔的平原狂奔，互相喂对方自己摘下的酸溜溜的野果。

司衡很少管她，那时的他对她还是极包容的。

明夷同他一起出逃后，一开始无法适应人族粗糙的食物，一入口就会控制不住的呕吐，她吃不下又一路奔波，还总是新奇的到处玩耍，于是不出意外的病倒了。

司衡当时很忙，他一面要防着强大的妖兵，一面还要管理人族松散的队伍。他很少休息，有时彻夜不眠，每次出战归来，身上都是难闻的血气和狰狞伤口。有时整条胳膊都断了，第二日仍旧咬牙出战。即使他们身在一处，他也许久没有见到明夷了。

可听说明夷病后，他洗去了一身血腥，将伤口遮掩，换上干净衣服，亲手为她做了一碗鸡丝粥。

喝粥的时候，明夷忍不住哭了。

司衡当时看起来很无措，他放下碗，用指腹擦去她的泪水，又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还是不喜欢？抱歉，此处贫瘠，只有这些食材了，不喜欢也再用些，明天我去给你抓鱼炖汤。”

可明夷却伸手抱住了他。

她软软小小的贴近他的胸膛，鼻音浓重:“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明夷压着他胸膛上深深的刀口，止住的鲜血又喷涌而出，血腥味涌来，明夷惊吓的要松开他，而司衡却伸手紧紧的将她拥住。

他低头，将脸埋在她瘦削的颈肩:“对不起。”他道歉，“这里太过干旱，缺水沐浴，我是害怕血腥味吓到你，以后不会了。”

后来的日子，明夷的每一餐，司衡都亲自照料，无论多忙，他都会陪她用餐，那时候，明夷真的以为他很爱她。

直到明夷当着司衡的面救活了一只翅膀破碎的蝴蝶。

破碎的翅膀在她手中复原如初，濒死的蝴蝶在她手中重新振翅飞舞。

司衡忽然脸色大变，他一把攥住飞舞的蝴蝶，只一瞬间美丽的蝴蝶在他手中化为齑粉，明夷从没见过那样的司衡，他对她横眉冷对，斥责此时战事危急，为什么还要偷偷溜出去玩。

明夷愣在当场，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司衡已经不是那个带着镣铐的人族奴隶了。他强大，冷酷，他是人族的王者，他在对抗妖族。

她被勒令关在了房里，他不让她出门，禁止她见到任何活物。

明夷哭了半宿，随后开始磕磕绊绊的修炼。可冰蓝的妖力亮起没多久就暗淡了下去。

她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双手搂抱在一起，不住的搓着双臂。

疼，好疼。

浑身像有一万根针在扎她。

从小到大，每一次修炼都是这样，她不能修习术法，也不能修习武道，若一直坚持，便会大病一场，日渐虚弱。

她一开始不服，可几次死里逃生后，她便试着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她只是没那么厉害而已。

父王告诉她，不让她出去，是为了保护她。

她很想问父王，为什么总是不来看她？

不过没等她问出口，父王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她没有挽留，父王很忙很忙，她觉得，没用的自己不配占用父王太多的时间。

悲伤的梦没能持续多久，明夷就睁开了眼。眼前烛火摇晃，司衡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烛火将他照的温柔，见她醒来，他很紧张的摸她的额头:“还好吗？怎么睡在地上？”

明夷眨了眨眼，没回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问:“你也要把我关起来吗？”

司衡瞳孔微微变大，他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忽然俯身拥住他:“没有，我不会关你的，我只是……只是怕你出去时会遇到危险。”

他很真诚的道歉，明夷在动用妖力后，变得虚弱，她大半个月都躺在床上，司衡仍旧照料着她的起居，明夷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心中有了些许动摇。

明夷病好下床后，外面已是秋日。

熟果压枝，正是丰收的时节。一路缺食少衣的队伍在这一带多停了许多时日。于是，在云霞漫天的傍晚，明夷带着凫花和琼苏逃了。

司衡找到她们是在两日后。

在逐渐远离妖族地界的深山中隐匿着一只断腿的狼妖。狼妖是妖族通缉的罪犯，他为躲避抓捕，逃到了深山中，已在此躲了数百年。

他嗅到明夷身上香包的味道，那里面有一味香草，只生长在奢靡王城。

她们三人根本不是狼妖的对手，狼妖腥红的眼里流转着扭曲的暗光，他将她们抓住吊起来，兴奋的在树下走来走去，光是想象着她们脸上痛苦的神色，就让他愉悦不已。

忽然，一阵破空之声，狼妖敏锐跳开，冷箭扎在古树之中，叶子簌簌飘落。

司衡浑身浴血，眉骨上一道伤口入骨，指缝中都是血色，明显是经过一场恶战，又急匆匆赶来。明夷深知狼妖功力深厚，她大叫着让他快跑，司衡却只冲她安慰一笑。

他抬手擦掉浸入睫毛的血水，提剑冲了上去。浓重的血腥味散开，司衡皮肉翻开，身上都是深深的爪印，明夷满脸是泪，声嘶力竭的赶他:“快走，你快走啊！别管我了，快走啊！”

司衡没走，是乐游出现才将狼妖斩杀，司衡把明夷抱下来的时候，她哭的很惨:“对不起，对不起……”

司衡没怪她，他抬起手想为她擦泪，指尖鲜血却掉在明夷白净的小脸上，他收回手，用鼻尖轻轻碰她的脸侧:“不怪你，是我的错。”

那天林中有冲天血腥味，血水染红了泥土，明夷偏头吻了他。

那天，她原谅了他，同时也相信，他真的很爱她。

所以直到她被囚在院子里，她都不相信司衡会这样做，她觉得是她身份特殊，她觉得他有苦衷。她想要出去当着他的面，问个明白。

直到半月后，她等来了机会。

那天皇都很乱，似乎有什么重要典礼，守卫也浮躁了许多，明夷假装不适，随后在大夫看诊时，打晕了她，换上她的衣服溜了出去。

她一路跟着长长的队伍，在一处大殿后，找到了穿着华服的司衡。她刚想推门而入，一道男声响起，让她生生止住了手。

“为何还不动手？”

没有回音。

“那边也在一直施压，为何还不尽快动手！偏要把她关在那院子里，我们费尽心机把她带出来总要有点用处！”

“只要杀了她，我们的子民便可以复活，主上你还在犹豫什么！”

又过了许久，总算响起另一道声音。

“那边的事，我自会处理，至于明夷……”他沉默了片刻，“我不会手软。”

门扉忽然大开，冷箭裹着寒光向她逼来。

“明夷！”

一切戛然而止。

这一刻，所有虚幻都真实起来，明夷认出了他的声音，是司衡啊。

盘腿而坐的明夷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体内灵力忽然暴乱，可忽的，她胸口一亮，紊乱的灵力又顺序起来。明夷捂住胸口，心中惊疑不定。

是什么？

她低头，是你救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