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衡目光严肃起来,他低头看向脚下荷叶,明白了明夷的用意:“难道这里都是死物,只有这湖是活的?”
“或许。”明夷答,“那晚只有这湖没有任何变化。”
她说着伸出一指,指向她目光所望之处:“还记得那只兔子吗?那只与此处格格不入,与现世模样一般的兔子。我们被拉下水时,我看到它被拖入地下,而它消失的地方长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明夷的目光变得复杂,她眉头蹙的很深:“那天晚上,我看到一个白衣仙人,他走在坟堆之间,最后停在兔子坟前,将坟挖开,把兔子的尸体生食了。”
此话一出,顿觉毛骨悚然。阳光落在身上,没有一丝温度,而背对而坐的仙人,他们彩衣飘荡,背影仿若一个个虚幻的影子,初见觉得圣洁,此时却有森然诡异之感。
仙人冢,仙人冢。这里果然是个巨大的坟场。
该如何如何破局?
司衡稍作思考,道:“你可有看清那仙人模样?”
“不曾。”明夷坐在地上,没什么精神,“他一直背对着我。”
明夷原本红润的脸色此时分外苍白,趋于透明,她身量芊芊,坐在那里,仿佛一碰即碎。
司衡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紧攥,全是酸涩。他想碰她,又缩回手,于是站在风吹来的方向,小心的替她挡住吹来的微风,又蹲下身子,将鳞片放在了她的手中。
“你先拿着,回去我们去找红鲤,它们会将血与鳞片分离,再将血中灵力炼化,届时你便可重新吸收。”
明夷接过鳞片,忽然眼神一凛,司衡亦觉出异常,他快速转身,却只见漫天神人已然转过身来,他们面容模糊,却极具压迫,一头低头嚼草的梅花鹿被他们锁定。
许是小动物天然就对危险感知敏锐,原本悠然吃草的梅花鹿突然狂奔起来。
天幕缓缓压下,下一秒,在草地飞跃的梅花鹿就被拉入地下,一座土堆缓缓升起。
两人在荷叶上一动不敢,过了许久,直到天空又恢复祥和,司衡才开口:“等晚上。”
天空暗下来的瞬间,兽声鸟鸣全都消失不见,此地陷入一片寂静,如明夷所言,绿草树影褪去,这里变成了光秃秃的坟场。
他们躲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之下,白衣仙人如约而至,他在坟堆处闲庭若步,随后走到了埋葬梅花鹿的土堆旁。
土堆被徒手挖开,梅花鹿被捏着脖子提了出来,咀嚼的声音听的人牙酸,司衡转头看了明夷一眼,随后深深吸气,一枚紫色石子从手中飞出,直冲仙人而去。
破空声呼啸而过,还在咀嚼的仙人回头,石子在接近他的寸尺之地停下,直直掉入地面。
明夷手指无意识的颤抖,随后紧握成拳。而司衡看着这一幕,瞳孔紧缩。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瘆人羊头,他羊头人身,凸起的嘴满是鲜血,一双横瞳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两人如惊弓之鸟,浑身戒备起来,此时若有些许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潜入水下。可就在此时,急促的奔跑与喘息之声,忽然闯入众人耳畔。
羊头人也应声看过去。
只见一人在一个个坟堆间奔走跳跃,每次他当他脚下沾地,那处土地便会塌陷下去,于是他片刻不停,浑身狼狈。
羊头人看着他的身影,羊嘴上却牵起诡异笑容,那双横瞳,在黑夜中诡异骇人。
那人身量瘦长,远看似是个少年,他身上都是土块碎渣,每次跳跃都相当吃力,像是奔命良久,不知能还坚持到几时。
那少年一路向他们的方向跑来,在看到羊头人时,骇了一跳,加上他原本就体力不支,耽误了这半秒,下一次落地,便没能再跃起,被土掩埋了。
但就在他被羊头人吓到的那一刻,生魂有些许波动,明夷敏锐的感应到他是个正常活人。
她顾不上许多,起身就要上前搭救,却被司衡抓住手腕,他脸色很冷:“你去是要送死吗?”
明夷想要甩开他的手,司衡却攥的更紧:“你留下!我去。”
他没有废话,起身便跃上地面,明夷却紧跟其后。
他发现明夷竟一起来了,刚要说话,明夷却已越过他向前而去。司衡于是咬牙跟上。
跃到那处时,司衡与羊头人对上视线,那双横瞳似笑非笑,不知为何没有攻击他们。
明夷站在土坑前,原以为那少年完全掩埋,却见其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司衡将明夷拉至身后,只见那手死死扣住两侧土壁,却还是被拉下坑去,在上面划出五个深深的指痕。
“救他。”
两人对视一眼,司衡蹲下身去,右手被绿色妖力包裹,抓住那人还露在外面的手指。
明夷在身后为他护法,他手臂青筋暴起,随着一骨骼断裂之声,那人被拉了上来。
果真是个少年。
这时,两人脚下的土地开始塌陷,一直不曾攻击他们的土地,似乎终于发现了两人的异常,他们不敢耽误,架起那少年,就向湖面狂奔而去。
落入湖水的瞬间,羊头人若无其事的回头,继续啃食梅花鹿的尸体,塌陷的土地回归正常,好似方才一切都从未发生。
入水后,司衡抓着少年的脚踝,将他往石蛟处提去。
明夷不解,司衡却一直向前:“可以进去。”声音冷冰冰的。
明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被他倒提着,脑袋磕在石蛟尖牙上的少年,恍然道:“你在生气?”
她此时恢复了些许精力,司衡又帮了她,她心中感激,也不好给他冷脸,便想着与他说说话。
此时已经进了石蛟口中,前面的司衡身形微微停顿,随后又大步流星向前走:“没有。”
明夷低低的“哦”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她抬头看向四周,大概也明白司衡来这里的理由。
此地处处透着诡异,却只有这湖不受侵扰,大概是得益于这只石化的蛟龙。而司衡此前既然安全出来,想必此次进去也没什么危险。
回到石蛟腹中后,那蛟龙却并未出现,于是两人便各自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司衡又浑身滚烫起来。
他盘腿坐着,身上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全都混为一谈。一开始只是热,后来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四肢百骸都如遭万蚁啃咬,皮肤与衣料摩擦处,碰一下生疼。
耳边忽然响起蛟龙的声音,它啧啧嘲讽:“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妖,你究竟在坚持什么?宁愿把自己烧死都不碰她吗?要知道龙性本淫,我虽还未成龙,可我的真元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在这么压制下去,小心……”
司衡懒得听它的长篇大论,直接反唇相讥:“你怎么出来了,我还当你会一直躲下去呢。”
蛟龙怒:“你!”
“觉得昨日被我们逼迫着妥协丢了脸面,方才连面都不露,现在怎的又出来了?”
蛟龙见说不过它,于是愤然离去,走前还不忘道:“你要作死,也等把答应我的事办成了,到时候随便你死哪去!”
蛟龙走后,司衡唇角那强装的闲适便荡然无存,徒留体内那让人无法忽略的疼痛。
而另一边,明夷闭上眼睛,眼前却是一面高高的墙,四四方方的天空,和一个绝情的背影。
她猛然睁开眼睛,安静的室内,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司衡,司衡与她并排坐在略远的位置,他似乎很不舒服,下颌绷的紧紧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明夷从前一直觉得他好看,可那一瞬间,这张脸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让她毛发耸然。
司衡睁开眼,他烧的头脑不清,看见明夷时,下意识就想起身到她身边去,可当他看清明夷那惊吓又带着恨意的眼神,他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彻底清醒下来。
他垂下眼,心口闷的发疼。
等他收拾好心情,将身体里那股情潮压下去后,他小心翼翼的邀请她,故作淡然的对明夷道:“我们去探探羊头人吧。”
这时,角落里响起一道声音,抢在明夷之前回答了他:“我知道那东西。”
话音落,两人都看向那处。
消瘦的少年捂着手臂艰难的坐直了身子,他声音低沉,有些少年人的暗哑,又透着股阴郁:“我和他交过手,那不是实体,而是幻化之物。”
“我被追杀了三天。”
“这是一个死局,没有回头路。”少年最后总结道。
明夷心中评价:这可真是一个话少的少年。
一片沉默中,明夷的声音响起,她问了一件与这个沉重话题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落,司衡的脸黑了下去。而少年阴沉沉的眼睛转向她,过了半晌,回道:“阿木。”
明夷笑的灿烂:“你好啊,阿木。”说着向他的方向扔去一个小瓷瓶,“送你。”
阿木单手接过,他嗅了嗅瓶口,用牙将瓶塞咬掉,发现里面竟是上好的药膏。他没有说话,沉默的用手挖了少许,涂抹在伤口之上。
这时,忽然又一只瓷瓶扔进阿木怀中,司衡两步过去,将他手中伤药夺走,他语气冰冷:“用我的,我的效果好。”
阿木看了他一眼,重新沉默的开瓶,上药。
明夷看见此举,心中默默吐槽,这个司衡可真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