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坠,驿官内人来人往,稍显匆忙。
驿卒穿梭忙碌,或牵马入棚,或是搬运官家往来书信。官家驿站多作为文书或情报传递的中转站,也常接待在外办差的官员,提供食宿。
驿卒在前引路,殷思将沉睡的人稳稳横抱于怀中,巫辰轻靠着他的胸膛,呼吸安稳,散落乌发仍留醉人酒香。
入了主堂,驿卒恭敬道:“公子稍等,在下去通传驿丞大人。”,可那驿卒凑近詹驿丞耳边后,语气稍有些犹豫不决,“詹大人,是献都李氏的腰牌。”
詹驿丞只回问是哪家的李氏,得知是为李监察御史后,并未多言,而是去迎才进堂中的殷思。
监察御史之子现为宣州总帅,近几月连连击退来犯的天隆国,势头正盛只差着回都受封,自然无意为难。
詹驿丞侧眼看向殷思怀中的巫辰,“公子请,这位是......”
“是我夫人。”
殷思语气一顿,欲言又止,“......驿丞,馆中可有女眷,能否替我夫人换身干爽衣物?”
詹驿丞皱眉,应是心中生疑,却仍客气道:“这日常的备用衣物,驿馆内是有的。只是......我夫人有孕,不日临产,应是不大方便的,实在抱歉。不如公子询问驿馆其他住宿的大人们......是否带了女子家眷同住。”
殷思知不宜多问,笑道:“无事的,先恭喜大人了,愿顺遂皆安。”
詹驿丞恭身作揖,言辞恳切道:“多谢公子,住馆可由驿卒引路至内堂或是往楼上去,随身行装稍后送上。”
馆中卧房宽敞明亮,床榻质朴,桌椅简素,也并无局促之感,可见平日打理得极为用心。殷思也不愿指使驿卒或是随是驿官随侍帮忙,只一人往返数趟,一心扑在备浴之事上。
人于醉酒时,用热浴易导致脱水昏厥,用冷水则会加重心脏负担,她的心脉行速已然过快,如何都会损伤身体。
反复纠结许久,干脆将巫辰抱入空桶,执着软巾,慢慢吸干她发上的酒水,共沉酒香。
手指穿过青丝,慢慢将其拨开,视线紧锁于她的侧脸,神思已被摄去。
而后伸出食指戳向她的脸,竟是有些肉感的。
戳了一下,便再难停下来。
殷思稍一靠近,细听着她的心跳,将指尖速度也换作怦然而动的节奏。
酥痒自面庞泛起,朦胧睡意清散,她携着急促心跳渐渐苏醒。眸光惺忪,才一睁眼便看见趴在浴桶旁的殷思,正幽幽得盯着自己瞧。
巫辰下意识得摸向衣领,最外层的无袖褙子仍完好得穿在身上,而后面无表情得与他回望。
冷冷道:“殷思,你是不是咬我了?”
未等她将话说完,殷思双臂已探入桶内,将人抱出,他嘴角轻勾,漾出清浅笑意,“竟不小心被阿颜发现了,不如打我一顿?”
巫辰浑身“猩红”黏腻不已,只想尽快洗去,更也无力气打人,勾上他的脖颈,似是未有怪责,“我要热水。”
趁殷思忙于换水时,巫辰已将换好干净中衣,而后站于一旁,看他忙得额间布上微汗。
折腾他许久反复调整水温,直到与常用的温度分毫不差,才算心满意足。在殷思正离开时,她扯住他的袖边衣角将人叫住。
“你走了,谁来服侍。”
殷思垂下眼眸,滚烫浮上双颊,道:“......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
“殷思。”,她说着,顺着衣袖拉上殷思小臂。
“进来。”
他还未出门,只觉此言稍有怪异,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些许,她牵在小臂上的手,悄然滑向掌心,有些痒。
殷思踌躇问道:“进......哪儿......”
巫辰将头一歪,同样不解。
还能进哪儿?
随后用指尖轻叩几下浴桶边缘,郑重道,“桶。”
殷思道:“我又没着了水,我进什么......”
她舀起一瓢水,毅然泼在正于桶旁发愣的殷思身上,“现在着了。”
殷思:......
“快点,我一个人害怕。”,巫辰说着松开手,悄悄缩进桶里,可感氤氲水汽。
桶身呈圆润长椭形,直径足有六尺开外,容纳两人应是绰绰有余。殷思全程不敢抬眼,只在灼灼注视下,褪去外袍留剩中衣中裤迈进桶内,才踏一步,后悔不已。
才惴惴不安得坐下,又被她吓住。
巫辰先是认真发问,“你沐浴时,不脱衣服吗?”,目光定于他身上后强硬道,“脱了。”
“你不是也穿着,凭什么叫我......”,本是极为在理的反驳,但此言一出,他才发觉自己是被湿热水汽蒙昏了头。侧目看向巫辰时,她已解去衣领处第二颗盘扣,忙失措得阻她,“你别动,求你了。我脱.....我脱......”
浴池中暖水微漾,水汽袅袅,模糊了彼此的身形容颜。
唯有平缓的呼吸与轻擂于耳的心跳声。
“殷思。”
“嗯......”,他早已被她喊怕了,声音不住颤抖。
巫辰将发梢浸于水中,轻挽起一捧温水,浇淋于发丝间,洗去全数污血,似是轻叹道:“为何仙宁也会在昨日的车舆内?你觉得东方羽灵,是有何所图?”
殷思却松下一口气,谢天谢地她问了正事,“许是于她而言,更多了层保障。即使惠国公已然病重,时日无多,她也执意要来燕庭亲查东宫案。皇后定曾对她施压,而这层保障,是皇帝的相护。”
“看来早前的猜测,并无偏差。仙宁乃皇帝亲女......”
殷思却道:“阿颜可还记得,那日于缙华堂新址,矜橙所说的那本叫作——《万宿齐喧》的琴谱?”
“嗯,是前太子妃留下的其中一册谶语琴谱。写与早年时,归入钦天监的绛华堂......”,巫辰说着更向桶边靠去,才刚恍然,“是固安长公主,承向启?她既为绛华堂旧主,应同是擅周易天象之说,倒是与钦天监相映照。仙宁是承向启的女儿?”
殷思道:“嗯,前几月,我遣人查了仙宁曾修学的邺天观,承向启曾......”
她眸中隐着薄怒,掬起一捧水砸向殷思,“哗啦”一响,刚好泼在他面上。
“为何这么多事,唯我问了,或是不得不说时,你才会开口。”
殷思神色微滞,“所知越少,距棋局越远。这些,我原本也不愿知晓,只想等暗流归于平静,各怀心思的人已决出胜负,再做选择,也不算迟......”
“所以,你替我做了决定,要我不再入局?”,她睨向对面的人,“好笑。你如此做,不过是刚愎自用,你能查出的事,根本瞒不住我。可若连坦诚也无,我要你有何用?”
巫辰周身水渍未干,骤然起身时,滴水顺衣物滑落,溅落于桶中细细碎碎得响着。
他慌了。
“别走......我记住了......万事应最先与阿颜相谈,得了阿颜准需才可行事......”,说着翻动静水慌忙起身,伸手欲将她牵住。
双唇后又反复开合几次,却始终寻不得更为合适的言辞以挽回局面,满心慌张溢于言表。
“别.....求你,别不要我......”
巫辰稍一俯身,抬手触上他面颊未愈剑伤,再猛得用力,才长上的痂皮破裂,而后掐住正有点点晶莹红珠滚落的下颌,眸中厉色翕动,“不许留下疤痕,我从不要难看的东西。”
“好......”
“你将我喜欢的脸碰坏了,用什么补偿?”
他双眸微红,闪动时泪意隐于睫间,又因她的附耳低语,白皙的脖颈染上一抹红晕,“我......”,言止于此时,还并未说完。
巫辰抢先道,“可以。”
“什......什么可以。”,殷思读懂她的语义后,无奈一笑,“次次过错,皆在我一人。每每我流几滴血,稍痛几分,你便会轻易原谅我。”
“甚至还将我应受的痛,化作你的,再凝成深深自咎......你合该怨我,还有没有别的惩罚......”,他说着又握起巫辰的手,硬往自己脸上的血痕边凑。
巫辰正感疑惑,眼看着指甲将深深嵌入伤口,不解为何有人会苦苦求着别原谅他。看似正常守矩的人,总莫名显露些难以启齿的爱好。
她也怕所谓的惩罚,到殷思身上会变作奖励,自是不愿他能顺心如愿。
况且,赤裸的上半身的人,哭着求惩罚,好奇怪......
“怨来怨去,好无聊。”,巫辰生怕再细想去,脑子会坏掉,赶快抽开他的手,向浴桶后靠去,“我只想解纷排难、了结问题,没那么多要宣泄的情绪。你若觉得对不住,就离远些上别处自悔,全说出来反倒惹人心烦。”
“阿颜,我......不要了结问题,你了结我......”
“......”,巫辰更加无语,默默扒住浴桶边缘,想要尽可能远离。
巫辰只想趁着他哭个不停时,悄声溜走,才转过身去跪于桶边,还在水里的小腿却被他按住。而后右肩被钳,整个人被翻了过去。
惊得她身形一颤,双肩抵上桶沿,怒色已全然转作惶然。
他手撑巫辰那侧的浴桶,几乎压在她身上,于蒸腾雾气中缓缓靠近。
流矢穿林,直破心湖,心跳如鼓,似要撞出胸腔。
巫辰有些恍然大悟,问道:“你是不是想亲我?”
“你上次不是才说过,再不会亲我了。”
“......”,殷思才建起的坚厚防线,又被她一语击溃,头微微低下,去藏那泛红至颈的羞赧。
温热气息拂过,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她见殷思未再言语,恰好等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好奇得触上他心口红墨。
果然不同于他腰间细腻温热的触感,于胜雪缓山之上,竟有不合时节的孤枫渐起。
木桶也在他颤抖的手下,微微晃动发出轻响,声声刺耳。巫辰才想起去看他的神色,面色紧绷,双眼紧闭。
不知又在压抑什么。
殷思片刻后才道,“想抱抱你而已。”
“哦。”,她如往常一般,自然伸出手臂,将他环住,又觉距离稍远不怎么顺手,只好向前凑了凑。
“阿颜......不能再近了。”
巫辰微微撇嘴轻叹,当真是无趣得很。将人推开时又趁机去感知那奇异触感,出了浴桶后,不再管他。
“你还待在里面做什么。”,巫辰挽起湿发,经过卧房中厅时,见他还泡在桶里发呆。
殷思道:“我冷静一会儿......”
巫辰出手探向桶中水,皱眉道:“水早冷下来了。”
“是别的,要冷静。”,殷思将头一偏,无力靠着,只往边缘缩得更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