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把剩下的花枝整理好,插进花瓶里,试图调整出一个悦目的造型。
手边没有工具,这个点也懒得喊人送了,直接上手。
清道夫拿出了十二分的阵仗对待这些脆弱的花,时不时拉远审视整体造型。
淅淅索索的小声响不断。
读取信息的莱诺思路一顿,渐渐跑偏了。他转过身,清道夫仍然盯着花瓶沉思。至于插花,莱诺挑不出毛病。
“我见过的清道夫里,只你一个喜欢这个。”莱诺微笑。还以为她一时意起才订花,原来早有研究。
【偏了偏了。】
“以前和朋友学的。”许知最后尝试了一次,放弃了。没材料还是有问题,偏软的主枝干会塌或偏移。
凑合吧。垂着也挺好看的。
莱诺点头的动作刚做完,身侧人幽幽道:“想问直说哦。和朋友说话不想绕弯。”
莱诺怔住,心跳也快了一拍。理事会中,绕着弯说话是常态,不给出直接回应也是常态,哪怕是同派系也习惯了这种迂回的表达。甚至一些话,会在确定对方意会时吞下。
直接说出的话,是变相的把柄。相对于含糊的暗示,危险多了。更多地出现在捍卫底线或表决心的场合中。
针锋相对或……更亲密。
朋友,他默念。一种奇异的满足升腾出,像一块蓬松甜美的棉花糖从天降落。
许知等了五秒,莱诺依然没有回答,她转身正对着他。
莱诺的脸上蔓延着一股淡淡的红,像兴奋、愠怒。但他的脸色看着还挺镇定的。
“莱诺?”许知疑惑。
【我没说错话吧。我们现在确实算朋友啊?】
【可能他想到其他事了?】系统摸不清头脑。
莱诺低头轻轻咳了两声,许知静候。
“那你朋友是同龄人吗?他们是哪里人,马萨伦这边没有插花的传统。盛行插花的地带会有展览会或……”
1、2、一直到第七个问题冒出。
莱诺似乎不好意思,眼神飘移。许知盯着他的金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应该去做文本分析。
看看,短短一句话可以提出这么多问题。还愁不知道研究什么吗?
只是苦了她。
自己夸口,怎么也得完成。许知挑了几个回答,模糊掉了时间。剩下两个则直言:“现在不方便告知。”
许知一脸坦诚,莱诺点头表示理解,但心里不满。他清楚社交规则,朋友比寻常人亲密,但仍然留有余地。况且,他俩还算是新鲜出炉的朋友。
点到为止,人都有隐私。
但——他真的不能知道吗?许知甚至没说对方居住地。这种东西有什么好隐瞒的?难道有人掘地三尺找人。
莱诺给各城预备役的名单过了一遍,只有卡奇洛有普遍的插花习俗,而他确定,许知先前没在卡奇洛久居过,没时间学她谈到的七八种设计。
莱诺悄悄地松了口气。
于是俩人友好地道别。自觉对方情绪似乎不对的许知干脆想漂移回去,但出于对新出炉朋友的关照,还是并行走了一段路。
进入室内,许知坐在床边沿,开始思考下一步。精神屏障的裂缝还在扩大,虽然这几天内不至于记忆重置,但是她对于外放的眼睛的控制力正变得微弱。
三个控制不住了。她需要做出取舍。
本身“眼睛”只是清道夫力量的一个分支,能力不足十分之一,受石刻装备惠及也少。在本体力量动摇时,分成三个,三个会逐渐趋近成半瞎。到时候一个分身监听器都没捞着。
【第二天白天,拉索旁边的会立刻撤回。外城区的,也一道回收。】许知决定,得确保实验室那一只能够维持正常状态,并隐下去。
她理清了思路,一先休息,二明天撤回只眼睛。随后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许知就别着花在各个来访团的居所和社交场合乱窜,随机闪现在人多的地点。偶尔碰上马萨伦的便打个招呼,再继续她的刷脸之旅。
马萨伦众人目送清道夫别着鲜花远去,一位理事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她在干嘛?”参会前研究没少做,戴花是卡奇洛的风俗啊,清道夫还挂在马萨伦名下,这这像话吗?
上级沉思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但依照她对许知的了解,这家伙还是有分寸的。便道:“随她吧,可能小孩子凑热闹。”
这样一说,她又有点唏嘘,清道夫一族式微,说不定对方确实不清楚一些政治上的潜规则。下次提一句吧,毕竟他们现在和卡奇洛关系微妙,还没好到能在明面上展示对方风俗的程度。
她这样想着,莱诺姗姗来迟。
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众人又沉默了,对着他发间的花卉怀疑人生。等等,他们昨天的会议不是在谈如何防备卡奇洛吗?现在这样不合适吧。
【今天是下午的会议。我们还有三个小时可以闲逛。】系统提示。
卡奇洛奇异种会议的时间安排很特别,一天上午一天下午,如此交错。
许知顶着花从又一波奇异种前经过,这帮人定力没上一帮好,惊讶的表情太明显,精神交流的波动更是噼里啪啦的。
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这帮家伙在讨论什么,无非是清道夫的态度。有意还是无意。
当然是——故意的。许知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戴花是卡奇洛的风俗,那帮亲近卡奇洛的附属城市参会者都没这么做。反倒是她一个无关人士,这会儿四处招摇。
这是个含蓄的示好的信号。低头、求和。最不解风情的解读是,清道夫不长脑子看着花好看就别上了。
不会有人觉得是后者吧?不会吧不会吧。
现在专心等着即可,不出意外,卡奇洛自然会找个由头邀请她,说不定,理由就是分享下卡奇洛风俗。但总归是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许知想。
【那个……宿主,莱诺也戴着花出门了。】
许知脚步一顿,和面前一群人打了个照面。得了,又绕回来了。
“不走了?上午在这里漫步。”好巧不巧,莱诺正挡在她的去路。
更不妙的是,他头晃动间,一捧金色间有淡淡的白。得益于清道夫出色的五感,许知确定,周围的花香中,有一股来自莱诺的发间。
许知微笑,考虑了下反正该刷脸的地方都走遍了,干脆跟着他们去用餐了。但直到时钟渐渐趋向十一点,她的信息栏依然空荡荡的。
【不对啊。十二点准备会议进场了。按照卡奇洛这种妥善周密的态度,不至于散会了才临时邀请吧?】系统纳闷,下午会议的时长更久,这样可太晚了。
至于不出击探听清道夫消息,那可能性就更小了。
卡奇洛手握石刻,又莫名其妙地好奇清道夫,甚至都乐意改造奇异种来试探许知。这样的渴求,怎么会舍弃送上门的机会。要系统来说,这都不亚于它对满分评级的期待!
系统左寻思右寻思,恍然大悟:【莱诺干的好事!不会卡奇洛真以为……】
许知正盯着对面的莱诺,话没说出口,反而先坐正了身体,迅速调整了下听力。
【调低。】
【什么?】
系统疑惑,半秒后浑厚沉闷的钟声自远方响起,连响三下,回声重重叠叠。
马萨伦一行人挑的是第二层看台的位置,视线极好。第一层忙着社交的众奇异种已经停止动作,人声四起,又不约而同往外走去。有城市的正装是拖地的长袍,这会干脆用力量控制袍子摆动,以便走动。要不是卡奇洛五月禁空,这位估计都想飞了。
许知起身环顾一圈,发现只缺了卡奇洛的人。不正常,现在这座半用餐半社交的建筑是卡奇洛议事厅外最奢华的一座,作为来宾居所外的又一重要社交地,卡奇洛的身影从未少过。
许知回头,马萨伦一干人的脸色发白,有的正在急急忙忙翻通讯器,手指还在颤。莱诺倒不慌张,但把玩戒指的神色也绝说不上愉快。
许知问:“三道钟声,是什么意思?”
她一路开过来,根本没在卡奇洛内城区看到钟塔,这些天也没听过钟声,这绝不是寻常的作用。
“奇异种会议暂停。”莱诺眉头皱起,合眼又睁开。
蔷薇街道。
眼睛在这一带晃荡,偶尔透过雕花窗偷窥里面的人影。
那位圆脸的中年女人和拉索坐在沙发的对面,她微笑着说些什么,拉索则在听。
眼睛竖起耳朵偷听,因为她昨天没有跟随拉索进入那栋房子。虽然有两层掩饰,一层是正常的隐匿,一层按照拉索一比一还原。
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忽然生起,于是她止步。
不要靠近这扇门,不要进入这座鲜花环绕的屋子。
眼睛感知中,这栋纯白温馨的别墅更像沉眠的野兽。
还不如路灯上日夜无休的一体监控器,眼睛头疼。
拉索低头嗯了声。这位自称达芙妮的女士据说是母亲的旧友,这次寄养和从前的偶然安排不同,因为她是特意找人。
他呆愣地听她回忆往事,勉强听懂了大意。偶尔因为出现的生词愣神,对面人察觉到,渐渐地,这段对白的用词愈发简单。
“妈妈?额……我没什么印象。”拉索低头,避开了对方希冀的眼神。
“没事。你还在,真是太好了。以后请安心待在我们身边。拉索。”
“谢谢你……达芙妮女士。”拉索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用正式些的称呼。至于对方先前说可以直接喊她名字,这太奇怪了,他们才第一天见。
拉索抠了半天指甲,还是没能问出来:那个,达芙妮女士你能看到周围的奇怪的人吗。直到对方温柔又担忧地看过来,他憋红了脸,“我可以出去逛逛吗?”
“当然。”达芙妮怜爱地看他。
拉索没有走远。他渴又头晕,蹲在一块草坪上,大脑还陷在眩晕里。他以前起誓,如果再有寄养家庭,对方且又是人,他绝不会留在那里。
但这一刻,拉索又有点犹豫。达芙妮女士几乎满足了他对母亲的所有幻想,温和耐心、说话慢条斯理,始终用一种包容的态度对待他。即使他对着取水的未知名东西手忙脚乱,对方只是反复为他演示。
况且,这周围同类挺多的。有没有可能,她不一样?对了,他现在名义上的姐姐是个怎样的人,达芙妮女士说姐姐很忙。不知道他今天能不能见到。
拉索蹲在草地里胡思乱想。
一阵鸣笛声响起,一辆车正好驶过来,停在他身边。车窗降下,车主盯着他。半秒后,另一位侧身看过来。
诶?
拉索一惊,差点跳起来。为这两张相似的脸庞。
达芙妮脸色不太好,似乎在忧愁什么:“上来吧。”
“好的。”拉索稀里糊涂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