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奇异种尚武。闲来无事比划几招是常态，况且会议之后紧接着监察使预选赛，现在各城的好苗子齐聚一堂，年轻气盛有点摩擦也情有可原。

但是……

莱诺叹了口气，人陷在软椅里。

依照清道夫的习性，这不合理。她刚调入马萨伦时，直属上级最常的反馈是：有能力，但戳一下动一下。在娱乐上很积极，和懒散同事厮混后，似乎也被带偏了点。

要他说，清道夫工作的积极性和效率其实都不错的。

可能熟悉了，或者习惯了马萨伦的风气？现在也是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

上回拽他头发，还找借口说看错了。呵，哄哪个小孩，天塌下来，清道夫都不能是这样的视力。

退一万步，如果真的是看错了，以她的力道，自己那把头发会被连根拔下！而不是正好头皮发痛，又没拽掉一根。

真贴心呢。

想起清道夫无辜又得意的表情，莱诺哼了两声，这到底是谁纵出来的。阴影城见时，还会装两下。

“莱诺?监察使？”

面前人前一秒还沉着眉眼思索，下一秒却露出了个明朗的笑。

虽然低着头，但嘴角的弧度实在太明显了。

理事不确定，咬着重音询问。这个问题有点棘手，他才拎出来商议，但是上级这神情怎么看……都是觉得无碍。

这不显得他很没用吗？理事心思百转千回，语气稳当：“我以为这需要干预一下。看来您有其他见解。”

莱诺的笑意收敛了点，恢复到面对同僚、下属的惯例作态中。

“干预然后？”

“然后这场比试就不需要开始了。这里总归是卡奇洛。上回清道夫和维克多有过节，这次，他主动凑上来找我城交手。怎么看，都有备而来。”理事直接略掉维克多和其他城来宾交手的先例。

毕竟，维克多和他们没有过节，下手还算有分寸。但轮到料理过自己的清道夫，这就很难说了。

再者，做最坏的打算，卡奇洛方手握各城来宾信息。作为卡奇洛这一代重点培养对象，维克多该清楚马萨伦这行带来的孩子年龄。

知道自家这俩连20都没满，还非要凑上来。图谋什么？

莱诺并不否认同僚的猜测。实际上，他听闻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就是冲许知来的。

非同龄人向两个小孩发出交战邀请，是非常失礼的。如果在本城，莱诺倒不意外，马萨伦风气就是莽莽撞撞的，民众总差点心眼。

但这在卡奇洛，前列的诸城中最强调礼仪的城市，“尊古”“共创奇异种与人类文明”一堆噱头从来没停过。

前面和同龄人的诸次交手倒像是铺垫，显得这一出合情合理。这种扫射群体来掩盖目标的手法，他曾经可用过不少次。

图谋什么？

年轻的、初知世事的清道夫，算上式微的族群，目标无非那些旧事。

莱诺：“不必忧心。我会叮嘱好清道夫的。”

理事：“那我们？”

“一同看看卡奇洛人的准备。”顺便告知许知她需要做好独自参会的准备。

至少现下这个时间节点，卡奇洛人不会大动干戈的，莱诺想。

夜半，通讯器上弹出了一堆消息。部分来自上级，部分来自莱诺。

系统边念叨着边梳理要点。许知则埋头在两只眼睛提供的信息里——一个是留在“灾星”拉索身边那只，另一只，则是初入卡奇洛外城区时留下的。

前者走上了正轨，后者倒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消息，她扫了眼，基本是些卡奇洛日常风物。

【……监察使预赛的选拔是五年一次。参选者为20-25岁区间内的奇异种，预赛胜出的这一批将在三年后参加终赛。】

【但是，这只意味着他们获得了竞选的资格。监察使一代只有三位，还是终身制，在任者死亡或者主动退位，才有新人上位的可能。】

系统嘟囔完心里宽慰不少。本来对着一点点流逝的时间和纹丝不动的主线进度，它一时间悲从中来，在论坛上求教也只得到了几句“新人着急什么”“都是这样过来的”。

现在好了。一堆年轻人去争这个破位子，比它没头脑的还是大有人在的！

它可是看了书学习的，现在可不是几百年前的光景了。奇异种议会已经变成了个空壳组织，曾经的上议院解散，再无议长，独立的职位也只剩下清道夫。

可清道夫也往往是和某个城市绑定的。

【他们到底在争什么啊。】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暂时决定归结于奇异种奇奇怪怪的天性。更凸显的野性，欲望、贪婪。

许知沉吟：“卡奇洛。”

关键在卡奇洛。她看过马萨伦递交的预选赛名单，参选者：0.卡奇洛的参选者则有一把，维克多只是其中的一位。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两边的态度不同，但卡奇洛会奔着空噱头去吗？

许知比了3的手势。现在的3位监察使，一个莱诺，一个壮年期，一位老者。

“年纪最大的那位？”

【145岁。】

这在普通奇异种中，已经距离大限。但是，这种能在一代人厮杀出来登位的角色，至少还有个50的年岁。

监察使的选拔、确定，不仅看天赋，也看运气。

熬个50年搏一个虚职，或者，做一些长远的安排？

如果卡奇洛在位的是个奇异种，许知会考虑这个方向，但是，他们现在的理事长是个人。

下一个10年，他都未必有。

“另外，我发现一个趣事。”许知半垂的眼睛忽地睁全，兴致也高涨起来。

【什么？】

【石刻吗石刻吗？】

许知卡了半秒：“咳——我是说。这位人类理事长，他是否参会呢。”

是陈述的语气。

系统迷惑：【举办方的最高话事人，肯定参会呀。即使他是人。】

按照它近来输入的人性学知识，大权在握，其他的都是次要。

果然进坑了。许知笑着摇头：“我在想，他还活着吗。”

距离塔中异变才半月出头。炸开的血肉无差别攻击，毒液腐蚀掉了毛发、皮肉、脑组织，露出一角森然的头骨。

这是个垂暮的人。而非皮糙肉厚的奇异种。许知当时判断，他无非被珍稀的治疗侧吊着一口气。

或者，她再大胆点，领先的卡奇洛，已经到了生死人、肉白骨的程度了？

许知不信。

她倒要瞧瞧，明天那个位子坐着个什么。

直到城市中嘈杂的人声寂静下去，新一轮日光下，银色的徽章再次闪耀。

穹顶上银白的羽翼徐徐展开，隐约有鸟类的啼鸣。各方与会者顺着通道进入议事厅。卫兵三米一岗，神色庄严。

许知这一道只有她一个。

虽然先前就知道清道夫人员凋敝，但这一刻才有了实感。尚且任职仅一只手的数目，能到场的仅她一位。

抵达厅内时，许知和马萨伦这批奇异种远远对上了视线，可惜许知和大部队的座位遥遥相隔，不存在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唯一离得近点的是莱诺。他俩依旧同排邻座，但不巧，过道横亘在中间。因为独立参会者和监察使分属不同席位。

主持人的场面话才开头，许知的思绪已经跑远了。

还在强调秩序和规章制度，人还没到齐，那位估计会压轴到，厅内禁止精神交流禁止……总之，禁止大部分能想到的东西。

等待她的是3个小时纯享会议。且是旁观者版本，因为她未成年，没有投票权。

感知中，一水脑袋波浪似的扬起，齐刷刷地往左前方看。

嗯?

许知有预感，但依然一愣。

来人有一张熟悉的脸，身体姿态也复刻到位。系统记作卡奇洛6号，她亲眼目睹被毒液腐蚀掉一角脑袋的那位，以人类之身登上卡奇洛权力高峰的现任理事长。

但面前这位并不是人。

许知随着大众的目光扫过去、又收回来，从容地等待会议开始。

心里却掀起了巨浪。

灰中泛黄的精神力云层在“卡奇洛6号”头顶浮现，偶尔隐下。虽然黄色只是一小部分，但依然属于奇异种的范畴。

更微妙的是，许久没有动静的主线任务又开始闪动。

石刻石刻。

许知的心跳快了两拍，又恢复镇定。但这只是开始，久违的食欲往上涌，一波接一波。

她并没分多余注意力给6号，但不妨碍潜意识觉得余光里有个食物在行走。香甜的、新鲜出炉，还冒着热乎气的食物。

一口吞……牙齿撕开血肉，挖出……

许知的舌面摩擦过虎牙，整个舌面被压住。

停停停。

一道不加掩饰的视线投向她。

莱诺在看她。

许知分不出心神回应。越来越古怪了，上次是因为神明，作为造物，受到影响很正常。但这回，总不能这次的石刻是暴食？

冗长的会议里，许知一半时间在压抑食欲——现在，她有点控制不住牙齿了。

鲜血、剖出的脏.器……

食欲？还是猎.杀的冲动？

另一半时间，她在两种想法里来回跳。6号是本座，还是特地挑了位奇异种顶替。

要是后者，那就可以拍拍手等着卡奇洛交接了。前者，那他依靠什么跨过了人与奇异种的界线？

血液制品和石刻的伟力吗。

持续闪亮的主线任务揭示了一部分答案：6号身上至少存在石刻碎片。

许知悄悄地磨了下牙。尚且清醒的意识在感慨6号的大胆，以及这个世界清道夫身份的影响之大，恍惚动摇的半边则在考虑——在获取石刻时，我不会要吃他吧？

两边念头库库打架。

散发香气的是他的血肉？啊呸，松垮还带老年斑的皮肉（叽里呱啦骂骂咧咧

是石刻呀。那怎么做？剖开他。

等等等。

许知强行转移注意力，发言人的宝石袖扣、木质台的纹理走势、莱诺。

他的精神力波动向来掩饰得好，这会儿也只有一缕淡金色的丝线漂浮在外。

【莱诺的精神力品质确实不错。】

嗯，进食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会议结束时，身侧人的脸色和进场时几无变化。莱诺原本还担心她会不会觉得无聊，但现下，他直觉对方在分神。

压根没空无聊。他反而松了口气。

在担心今晚的交手吗？

如果躁动的心情能转化为能源，许知现在就能直接飞出这个世界。

金色的印记闪耀，一行字在精神屏障上展开。

身后传来一道装模作样的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