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北发觉自己的木箱还是潮湿得紧，便把猫抱在怀里，走到门口对着高帧道：“老高，我们走。”
高帧愣了道：“去哪儿？”
姜北：“还能去哪儿，给你去找那两唢呐去。”
高帧看了一眼还未完全脱离黑夜的窗外景致，对姜北道：“这么早这街市上有人么？”
姜北把门打开，脚已经迈出半步，“有的，我都听到叫卖声了，我说老高你别磨蹭了，快些出来。”
姜北径直把高帧拉了出来，二人下了楼。
客栈一楼侧边，早上还支起了一家包子铺，里面还没人，只有不断冒出白色热气的蒸笼。
“客官出门如此早？若是不着急，再等一会便可以尝到我们店有名的招牌大肉包了。”
柜台后的小二看上去神采飞扬精力满满，也许是昨日雨大，店内没什么生意，好好休息了一番。
层层蒸笼缝隙中溢出的白雾飘至姜北鼻间。
人终究还是与仙不同，始终难以免俗，姜北馋了，他咽了一口唾沫，倒是止住了去外面的脚步。
这小二看上去像是个本地人，现在时间尚早，闲来无事倒可以试着问问。
“兄弟可知那郊外的神庙？”姜北脚步回退到客栈内的柜台边问道。
小二眨巴眼点头，“自然是知晓。”
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番姜北道：“客官可是要行祭拜礼？不过可是要注意，万万不能随意触碰神像。”
已经随意触碰了...
但姜北只是把双臂靠在柜台上，剑眉一挑问道：“哦？可是有何说法，我很早变便听闻这庙颇灵，想去见识见识。”
小二点头道：“之前我有个兄弟便是不信邪，有一日拉着我过去，我眼见着他朝神像上扔了一块糕点，那神像铜制的，还发出一声嗡嗡的回声，我吓的跑了，但我兄弟没有，他仍在里面，我不敢进去，但没多久便听到了成群的脚步声，但却没瞧见人..”
姜北神情微敛，想必便是昨日出现的那群拿着锄头和刀的人。
“之后我便跑了，但我那兄弟却是再也没有回来，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姜北见那小二朝着四周看了看，随后便从柜台里面绕了出来，去边上的茶台上沏了一杯茶水，推至姜北眼前道：“客官先请用茶。”
说完，那小二便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可有何亲事？”
姜北：“没有。”
小二再问道：“可有何..丧事？”
姜北：“也没有。”
小二神色有些怪异，“那..公子若是想祭拜，便去镇中的圣乐殿吧，不用劳烦请神使大人。”
神使大人？
姜北同高帧对视一眼，莫非这便是那老头？或者说，仙使？
姜北眼珠子一转，见到了客栈里的呐呐呐供奉，随即便收回自己的视线问道：“为何？”
“镇上只有结亲和办丧事所需要请神仪式，去前请两位神使大人出面与神明沟通，否则便是拜了也是白拜，会被神使大人驳回。”
姜北看向了客栈内放着的小型神像问道：“竟是如此，我瞧见你们许多家中都供奉此物。”
小二点头道：“承神明恩泽，自然是要一直偿还。”
姜北指了指店中挂在墙上的唢呐神像问道：“但为何有两种颜色？”
小二看上去有些讳莫如深，“供奉黑色神像的，一般是家中有人去世，客官可知黑色唢呐的传言？”
姜北想起之前听过的传说，对着小二点点头。
“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这是真的？”姜北问道。
小二点头，“是真的，但并不是每一个去请过神的人都能复活。”
姜北想到昨日见到的那个女人，这应该便是失败的例子。
小二快速看了一眼姜北视线的方向，低了低头道：“但镇上大部分人祭拜的还是另外一位，虽说这神仙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数十年前它曾显灵拯救过整个极乐镇。”
这边是昨日客栈那小二所不知道的事儿，姜北竖起耳朵听着。
“想必您也知晓，极乐镇地处人魔交界处，自然是鱼龙混杂的什么东西都有，但数十年前，却是突遭怪物袭击。”
姜北眼皮一跳问道：“何种怪物？”
“那时我还小，依稀记得那怪物并无人形，只是一团团的，数量庞大，速度极快，冲着人的喉咙便咬..”
姜北神色一凛，“是灰色眼睛？”
小二猛然抬头盯着姜北，“客官如何知晓？这怪物便是灰色的，那日镇上有人家正在办喜事，乐队还在吹奏，那灰色怪物便冲上来，锋锐的牙齿便咬上那其中一名乐师的喉咙。”
“那乐师直愣愣在原地没法动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命绝于此的时候，他手中的唢呐便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瞬间将那灰眸怪物击退。”
“那时候镇上已经大乱，我只记得母亲将我放在一个小箱子中锁上，但我靠着那木箱的缝隙却是见到了那神仙显灵的样子。”
“因为太高了，我只能瞧见下端的一小截唢呐杆，是极为亮眼的鲜红色，瞬间将这些灰眸怪物给吸了进去，镇上的人大都见到了，之后便立起了那座神庙，托这位神仙的福，我们极乐镇数十年间不曾出过什么大乱。”
说完那小二还虔诚地朝着神像拜了拜。
姜北想起那背面的黑色神像便问道：“那尊黑色的神像那日并无出现吗？”
小二听闻皱皱眉，“没有，那位是后来的...”
姜北点点头，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一口。
“诶呦，瞧我这记性。”小二一拍脑袋，便朝着包子蒸笼冲了过去，拿起放在一旁的长筷，掀开雾气腾腾的蒸屉，筷子飞速加了几个，抄起一旁的盘子夹了满满一盘，递给姜北。
“姜公子先尝一尝。”
姜北闻了许久，早就馋疯了，好不容易克制住眼中冒出的绿光，他接过对方手中滚烫的盘子，另一只手从兜里掏了块银子出来，给了小二。
“我想找你们神使大人，兄弟可有途径？”
姜北这次可是给了块大的，小二用牙咬了咬，露出喜色，“有，我等会便带您去！”
姜北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冒着白烟的包子塞进嘴里，入口是浓郁的麦香，牙齿咬下去的瞬间，肉汁饱满在舌尖炸开，油香四溢。
“仙品！”姜北吃的摇头晃脑，不知是太久没吃包子还是怎的，姜北觉得太过好吃，连吃了五盘。
高帧在一旁能看不能吃，“姜北，你胃口真不错。”
姜北自信竖起大拇指：“当然。”
躺在姜北腿上的猫动了动，姜北没有察觉。
同那小二换班的人来了，交接完后，姜北便跟着小二一道出去，去见那神使。
雨后初晴，阳光毫无阻拦地照射在大地上，明亮而耀眼，清晨时分，街市上已然喧闹起来，各处叫卖声不断。
鼻间是带着暖意的潮湿气息，姜北深吸一口，昨日在雨中吸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鸟儿掠过街边树梢，惬意自由。
姜北侧身穿过一条极窄的路，路上的人本不算多，但路一窄便显得多了起来，姜北跟在小二身后进了一家黑漆漆的店铺。
“神使，这位客官有事找您。”
姜北前面不远处站着一名老者，正是昨天自己在殿中横梁上瞧见的人。
小二拍拍姜北的肩膀示意自己先行离开，姜北便听闻那老头道：“喜事或丧事？”
“非喜非丧，神使大人，我只想问一件事儿。”
背过身的老者双手抬起，一缕香烟飘然越过头顶，被右侧窄窗外照进来的光照出了形状，香烟袅袅，缠绕而上，遮住了墙面上钉着的一红一黑两座神像。
“若非请神，公子便可离开了。”说完老者也不再理会姜北，双手抬平，朝着神像躬身。
“来寻神使便是为了请神，神使可还记得‘去岁获新生，却无孩儿——’”
背过身的老者猛然往后一转，眼瞳震颤地看着姜北，香灰落在苍老干皱的皮肤上像是毫无察觉，他颤颤巍巍举起手指着姜北道：
“你...你如何知道？”
姜北摊手：“当然是因为我在啊。”
老头退后两步撞在两座神像之下的墙壁上，神像抖了抖，滴落几滴随之晃荡而出的蜡油，落在地上迅速结成一片浑浊的白。
“你...你想知道什么？”长久沉默后，老者长叹一口气，泛黄的眼珠瞧向姜北问道。
“去年复活之人是谁？还有...‘却无孩儿归’，是什么意思。”姜北道。
昏暗的室内一片寂静，显得门外的喧嚣声愈发响亮，在姜北和高帧的缓缓注视之下，老者慢慢开口。
烛火忽明忽暗，自一汪烛泪中燃起，烛芯只剩下了很短一截，几乎看不见，烛火随着老者低沉的话语不断跳动，终于只剩下了最中心那一处红点。
吱嘎一声，外面喧闹声猛然闯入，门倏地关上，又将喧嚣声阻隔在外面，带起一阵微风，将蜡烛内最后一丝火焰熄灭，室内陷入黑暗。
唰——
火焰又冒出了苗头，神使苍老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灭。
“无人能阻止神降，自以为是的年轻人...”
烛火被老者说话的气息吹灭，老者重新屏气凝神，恭敬的点上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