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杂种!你他妈老子供你上学是为了让你在外面给老子惹事的吗?!你看看你捅了多大的娄子!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他妈让老子的脸往哪放?!”
客厅内,冯宇辉垂首跪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气极的冯文栋正走来走去指着儿子大发雷霆。
“你现在厉害了啊,还能干出霸凌同学这种事!以前就是副孬种样!怎么,觉醒了?!要剑走偏锋?!我呸!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就没学着一点好呢?!”
冯文栋面红耳赤,气得不停拍打额头,喘着粗气。
“你……”
“我觉得我学得挺好的。”
冯宇辉突然出声,幽幽道。
“什么?”
冯文栋一愣。
冯宇辉轻笑一声,昂起头平静地回视这位威严稳重的父亲。
他眼中竟隐约含有笑意:“不是你说的吗?要开朗大方,多交朋友,不能整天缩在阴影里,要像个正常男生一样爱运动,豪爽,我都做到了呀。”
冯文栋怒视:“这也不是你霸凌同学的理由!”
“我没有霸凌,我在和他们做朋友。”
“做个屁……”
“明明是你说的呀,”冯宇辉再次悠悠打断,“初二的时候,你让我多交朋友,我说他们不喜欢我,故意嘲笑我孤立我,你是怎么做的?你打了我一巴掌,说别人这么对你一定有你自己的问题,是你自己不讨喜,想要交朋友就必须要改掉身上的陋习。然后你把我推到那群正在打球的同学中间,他们明明在讽刺我,故意拿球砸我,你却在旁边笑得那么开心。那时候你怎么又不说这是校园霸凌了?!”
“闭嘴!!你他妈懂什么?!像你以前那样长大后怎么能有出息?!”冯文栋怒吼着,抬手向冯宇辉挥去。
冯宇辉没有躲避,反而把背挺直,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那种眼神里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从容与冷静,深黑的,像野兽,又像被捕的猎物,冒出森然冷意。
不知为何,冯文栋后背沁出冷汗,竟然萌生了一种逃跑的冲动。
僵持许久,巴掌最终没有落到冯宇辉脸上。
为掩饰自己那瞬间的犹豫,冯文栋相当刻意地踹了他儿子膝盖一脚。冯宇辉闷哼一声,纹丝不动。
冯文栋便继续斥骂:“还敢顶嘴?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你有让我省心过一天吗?我恨不得当初干脆把你打掉!!“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生下我啊……
冯宇辉淡淡冷笑着。
“别在这碍眼了,滚到房间里面去!下午让你妈陪你去警局,老子不奉陪了!”
冯宇辉起身,经过冯文栋身边时轻声说了句——
“生我养我的人是我妈。”
你算个屁。
时隔多日,路春许和徐浩川终于又有机会一起到高一校区看望生生。
与初遇时相比,橘色小猫已经长大了许多,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趴在草丛里,见到熟人就喵喵叫着走过来,机灵地讨要食物。
路春许替她打理毛发,徐浩川则在一旁喂食,早冬阳光倾洒,万物生辉,一片岁月静好。
“警局那边有定论了吗?”
徐浩川摇摇头:“说是还在调查,今早不是还有便衣来学校吗?有好几个学生都被校领导叫走了。”
“是吗?我没注意……”
徐浩川一顿,注意到对方的反常:“怎么了,心里有事?”
“没有,也不算……”路春许叹气,停下手中抚摸生生的动作,“我就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知道的,我经历了好几次循环,这是第一次成功将他们绳之以法,我没底,很心慌。”
面对内耗焦虑的少年,徐浩川挪过去撞了撞他的肩膀,直把对方撞得摇摇晃晃。
“别这么想,正是因为经历了好几次循环,你一遍遍探查,一次次努力,才能换来现在的结果啊!不说别的,冯宇辉他们也该受到惩罚了。”
随着他的发言,路春许缓缓点头,却不赞同也不反对。
徐浩川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听见他冷不丁说了句题外话:“徐浩川,我觉得你变了。”
“……怎么这么说?”
路春许转头盯着他:“你比以前开朗了,现在都能说场面话安慰我了。”
面对少年目光,徐浩川不易察觉地微微滚动喉结,眸光闪烁。
路春许又接着说:“在我的记忆中,刚开始循环的时候,你远比现在沉默。”
“是吗?几次循环中的我性格不一样?”
“不能说是不一样,其实我能感觉到你们都是同一个人,只是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你们有时会做不一样的选择,会说不一样的话,就像游戏世界里的另一个真人玩家一样。话说,最开始的时候我跟你说话你都不搭理我呢,而且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主动约你。”
路春许表情认真,好像真的对于这些事很计较。
出乎他意料的,徐浩川相当顺口地接话:“那我以前还挺混蛋的。”
路春许一愣,随机展开笑颜:“是呀,可混蛋了,你以后千万不能学他。”
徐浩川就这样蹲在他身边认真点头,既忠心又隐约有些呆萌:“我以后一定认真回应你的每一句话,而且还要主动约你。”
这家伙……
路春许笑着笑着,又突然想到其他地方。
“以后”。
他们能顺利打破循环,走到四年后,十年后,甚至是百年后的以后吗?
他心里完全没底。
但他这样回答:“这还差不多,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内心细腻而与路春许相当默契的徐浩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稍稍收敛笑意,垂眸随口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还会进入下一个循环,你……”
“不会的,我不会再让你消失一次的。”路春许径直打断。
徐浩川笑道:“一个假设而已,我当然也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
“假设也不行,相同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第六次了,你不要想其他事情,必须和我一样坚定才行。”
路春许有些激动,徐浩川只好咽下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我们碰过拳,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对吧?”
问到这个地步,路春许自觉已经失态,可他完全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那些快要喷薄而出的情愫,只能放任自己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形式表现出来。
徐浩川对此照单全收,他抬眸与少年对视,看到少年额前的碎发因动作而微微变得凌乱,炸毛般翘起,情不自禁伸手替对方抚平,动作轻柔。
等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的时候,两个人都僵在原地。
刚才还气势逼人的路春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眨眨眼,呆呆地看着对方。
徐浩川的耳朵一下子红得滴血,刚才那个动作太过亲昵自然,完全是顺心而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故作镇定:“刚刚你头发乱了。”
“啊?啊。谢谢……”
路春许移开视线,又觉得自己这样过于窝囊,目光下移的瞬间看到徐浩川翻过来的衣领,不经大脑思考地直接伸手。
“那我也帮你整理一下衣领。”
救命,我在做什么。
少年的手就这样伸过来,细致地为徐浩川沿衣领边逐渐整理好,有一瞬间好像擦过了他的脖子,徐浩川也不确定,反正那一块的皮肤确实在酥酥麻麻泛起痒意。
两人距离拉近,徐浩川总觉得自己能闻到一股从对方手上,胳膊上,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像春日下盛放的花朵。
好像再凑得更近一点。
救命,我在想什么。
两人同时撤身,路春许没心没肺地笑笑,挥挥手跑远了。
徐浩川被留在原地,和生生蹲在一起,而不久前未完的话题也就只好暂时归于沉寂。
如徐浩川所说,调查还在继续,校领导和警方每天都会叫一些同学去会议室问话,就像当初盘问徐浩川那样,只不过这次的规模大得多。
值班教师,年级主任甚至是校长还专门就此事进行了好几次广播讲话,对于徐浩川和路春许的做法有褒有贬,要求同学们不要过度关注这件事,还是要专注于学习,最后再三强调学校立场——
“学校绝不会纵容包庇任何霸凌行为,希望各位不要以身试法,同时保护好自身安全,即使不幸遭遇霸凌也要勇敢地站出来,学校,社会,乃至国家,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伸张正义。”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伸张正义。
任子恒:他们真这样说的?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嗯,听起来还挺感人肺腑的。
任子恒:哈哈哈,等事情结束,学校后续会怎么落实这句话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你最近在家怎么样?
任子恒:挺好的,我白天学习,晚上煮好晚饭等姐姐回来吃,我给她织的围巾也快完成了。
任子恒:我现在很平静,很幸福。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那就好。
聊到这里,汽车突遇减速带而颠簸了几下,路春许顺势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窗外。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大暴雨。”
前面的司机王叔接话道:“是,我也看到了,明天降温,少爷记得添加衣物。”
“好,你也是。”
谈话间,汽车已驶入小区,沿车道平速行驶经过一栋栋小别墅,红白,黄白相间的外墙和一旁的暖色调路灯都为住户营造出一种忙碌一天后归家的舒适感。
接近路家,路春许将放在另一个座位上的书包提过来,随时准备下车。
这时,王叔突然开口:“少爷,今天……”
似是不知如何表述,他说得犹豫且磕巴。
“怎么了?”
路春许心生疑惑,可随着车头转过拐角,他瞬间得到了答案——
那对站在家门口等待他归来的中年夫妇,不正是他许久未曾谋面的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