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与,高三30班学生,患有先天性手部畸形并指,左手小指和无名指生长在一起,由于家庭原因至今未进行手术,保守治疗也不见起色,并且是轻度自闭症患者,外表与学习成绩都不突出,不受老师重视,也没有什么朋友。
这是徐浩川发过来的原话,路春许一字一句看了整整三遍,确认完整接收信息后长叹一口气,仰面抱头。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喜欢我的长命鬼:之前年级搞贫困补助,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去交资料的时候碰到了田与,被他的手吓了一跳,还偷看了他的档案,回班后大肆传播,我也看到了他的照片。
喜欢我的长命鬼:后面几点是那个同学添油加醋说的,但多半也是事实。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所以冯宇辉也是因此得知了田与的存在?
喜欢我的长命鬼:大概率是这样,至于为什么要霸凌,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真是变态,疯子,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他在学校原本就已经够艰难了。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唉,我能理解他为什么在上个循环里不愿也不敢指证冯宇辉了。
喜欢我的长命鬼:田与的戒备心一定很强,即便拿着视频,我们可能也很难说服他。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是,而且他有自闭症,不容易像子恒那样用做朋友的方式慢慢接近。
两人束手无策沉默了片刻,徐浩川率先发来消息。
喜欢我的长命鬼:要不要从他的家庭入手?
喜欢我的长命鬼:如果可以,直接找他的家长,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放任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被同学霸凌。
路春许想了想,回复道——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还是先试试找他本人沟通,实在不行再考虑他的家长。
春天的太阳好刺眼:我们最好不要瞒着他,他不能做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徐浩川同意他的想法,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趁着第二天大课间休息时段,路春许和徐浩川避开人群密集的路线来到30班门口,叫住正在后门接水的同学。
“同学,你好,我们想找一下你们班的田与同学。”
那位同学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后点点头,转身朝教室里喊:“田与,有人找你!”
过了几秒,教室内没有动静。
同学只好走近再喊一遍:“田与!外面有人找你!”
终于,一个头发又黑又密,遮住眉眼的男生低头走出来,声音哑而沉:“你们找我?”
路春许被这不自然的声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保持平静地说:“对,我们去楼道那边吧。”
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田与抬头冷眼扫视他们俩,瞳孔深黑不见底。
片刻后答道:“好。”
他们走到楼道口的监控盲区里,附近也没有人过往,田与明显不太耐烦:“什么事?”
徐浩川同路春许对视一眼,先从兜里掏出一张饭卡。
这是他们今早新办的一张空白卡,特意在姓名和班级那一栏贴上了田与的名字以及高三30班。
“同学,这是我们今早在国旗下捡到的饭卡,上面有你的班级姓名。”
田与接过来一看,皱起眉头:“我的饭卡在书包里,这不是我的。”
“可是这是你的信息对吧?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饭卡是否真的在自己手里?”
田与还真回想了一下,随后更加笃定:“我确定我的饭卡没有掉,我也不知道这上面为什么是我的名字。”
他们俩还欲说些什么,田与没有耐心听下去,径直转身。
路春许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在对方快要发作前连忙松手:“同学,我是13班的路春许,他是17班的徐浩川,我们想给你看个东西。”
田与表情阴郁,没有给他们多余的眼神,大步朝外走去。
“你认识17班的冯宇辉对吧!”
徐浩川叫住他。
闻言,田与果然停下脚步,甚至双手在裤边紧紧握拳,隐约有股反胃感。
这是听到那个恶心而可怕的名字的应激反应。
路春许轻轻叹气,放低音量:“我们明白你的遭遇,希望你能给我们一点时间。”
田与始终背对他们,垂着头,身躯因颤抖而晃动,却没有再抬步。
于是他们上前,把一个mp4递到他眼前。
昨晚他们将手机上的视频拷进了mp4里,同时为了保险起见留了很多备份。
按下播放键,监控里男厕所里发生的一切便这样赤裸裸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田与眼中。
这正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他亲眼看见自己是如何被侮辱,被讥笑,被殴打,像狗一样趴伏在地,周围是似人似鬼的加害者。
藏于衣服布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田与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抖动的幅度近乎抽搐。
不要,他不要看到这些,他不是视频里的那个可怜鬼,那个该死的残废!
他不是!这一切都不对!
直到视频里的被害者被扯着头发露出整张脸,那双不屈而阴暗的眼睛瞪得好大,足足透过屏幕与田与对望,他如遭雷劈,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怆愤恨,终于忍不住抬手用力将mp4打翻,响亮的落地声后,世界再度归于平静。
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用力到仿佛快要窒息的呼吸声。
见状,路春许试探着开口:“田与,我们给你看这段视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知道冯宇辉在校园霸凌同学,我们想……”
不等他说完,田与便恼怒大吼:“这不是我!你们有病吧!”
然后将路春许用力一推,不由分说转身跑远。
路春许一个踉跄失去平衡,还好徐浩川及时扶住他,没有让之前摔下楼梯的悲剧重演。
看着田与迅速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路春许百感交集。
“果然,他根本不想面对现实,不想让别人知道,甚至不敢承认。”
徐浩川将怀中的少年扶正,语气无奈:“还要再试试吗?”
路春许低头捡起掉在地上的mp4,索性还没坏,只是屏幕一角被摔出了裂痕。
视频正好停在田与抬头正视镜头的瞬间,那般平静无光如一潭死水的眼神打在他心上,他脑海里涌现出太多画面,联想到太多人,一幕幕揭过,停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的却是徐浩川数次临别时宛如焦枯荒野般的深邃瞳孔。
一个个徐浩川注视着他,无名而忧伤,然后通通重叠在一起,汇聚成他此刻所处的世界。
路春许突觉喉咙发紧。
“要,但是不能操之过急。”
正如所见,田与戒备心极强且性格内向敏感,很难在短时间内接纳别人。暂时找不到方法接近田与的情况下,他们选择将这个收获分享给任子恒。
没等看完视频,任子恒便红着眼将mp4推还给路春许。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征得田与的同意后利用视频将这件事闹大,不仅要报警,可能还要借助媒体的力量。”
任子恒没想到他的计划如此宏大,不禁声线发抖:“你的意思是,你要在网上曝光冯宇辉,利用舆论向校方,警方甚至政府施压?”
路春许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后蹙眉反问:“你们愿意吗?可能会被讨论,还会被身边人知道……”
发到网上……想起姐姐那些可怕的阴暗的过去,想到自己的生活会不复平静,甚至还可能会连累姐姐的伤疤被再度扒开,任子恒低头不语,连徐浩川也没有立刻答应。
曝光,意味着施暴者和受害者都会被摆到别人眼前任别人评论,恶意猜测,二次伤害,周围人的另眼……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些。
凭什么,施暴者可以不经思考肆意妄为,随意将拳头落到任何人身上,而受害者却要瞻前顾后,躲躲藏藏,忍受无休止地旁观与窥视?
什么时候,反抗的成本可以再变得低一些呢?
路春许叹气,将mp4收回口袋:“我知道这很勉强,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任子恒咳嗽一声,选择转移话题:“田与看到这段视频是什么反应?”
“他有些恼怒,矢口否认自己的遭遇,拒绝沟通,我们现在也想不到接近他的好方法。”
“唉,我能理解他的感受,一定是既害怕又愤怒,不想再受到更多伤害了。”任子恒面露不忍。
徐浩川沉吟片刻,突然灵光一现:“我想到一个方法,但可能效果不大而且花费的时间比较长。”
路春许眼睛一亮:“诶,正好我也有想法,你先说说看。”
“要打动田与,第一步一定是沟通,通过沟通让他明白我们的出发点与目的,让他尽可能相信我们。但他现在不想见到咱们,也不想听咱们说话,所以唯一的沟通方式便是书面交流。”
闻言,路春许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十分自然地接话:“但咱们也不能发短信或是打电话,这会让他感到冒犯感到被骚扰,唯一温和的方法就是回归简朴,用写信的形式给他留言,而且还要亲手写,尽量不要惊吓到对方。”
“但每天收到陌生留言也很吓人,我们一开始不要表明来意,只说自己知晓他的遭遇,理解他的苦衷,希望能给他鼓励。”
“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可能一开始会看都不看直接扔掉纸条,但只要坚持下去,让他知道我们没有恶意,也许他会愿意打开自己的。”
“从现在开始调查他的家庭,设置一个时间段,如果最后实在无法打动他,我们只能直接找他的家长。”
“没错,”路春许歪头,笑容如沐春风,朝少年伸出一个拳头,“徐浩川,咱俩果然默契啊!”
徐浩川亦浅笑,捧场地同对方碰拳。
而围观全程,目睹了两人你来我往的思想对接后的任子恒呆在原地,他既跟不上两人的说话节奏,又觉得自己在他们强大的不容外人闯入的磁场下显得异常多余。
眨巴眨巴眼睛,左看右看,犹豫着凑过去强行加入他们碰拳,又怕打扰,于是力度很轻,小声应和。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