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下这么大雨,我可没带伞啊!”
“带了伞也没用,还没走出学校就得被淋湿!”
“这会天气预报怎么这么准,烦死了,本来就还要回寝室补作业!”
放学铃声响起,一群学生站在教学楼下,一边抱怨一边试探着往外面走。
雨还没下多久,坑洼不平的路面依然积水,雨幕中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有学生摔倒了,周围嘈杂一片。
路春许在大雨中艰难举着一把不甚结实的伞往车棚慢步走去,他心里装着事,走着走着不小心踩到一个水坑,溅起混着泥土的水,把鞋子和裤腿通通打湿。
学校建在山上,风也刮得很大,伞被吹翻了好几次,甚至路春许本人也不太站得稳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简直像水上的浮萍一般,命运要他去哪他就得去哪,即使反抗也只是动作滑稽地左右翻腾,最终不得不被推向不知名的远方。
假如更理智一点,抛却所有感性,他就不应该去敲响那扇紧闭的门,而是躲在一边,待一切结束后偷偷观察,记住那张受害者的脸,日后再去联合他作证。
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为何要主动暴露?
为何那些声音会令他无比愤怒?
为何不漠视,不旁观?
他明明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在路上见到翻不过身的甲虫,任由其挣扎求救也不会低头帮它一把。
在循环中,他竟然也不知不觉地变了样。
雨伞再一次被吹翻,路春许直接将伞放下,直接大步朝车棚跑去,任由大雨倾落,将他全身淋湿。
恍惚中,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终于清晰而坚定。
“春许!”
落在身上的雨水突然消失,路春许抬头,对上一张有些狼狈却不减俊朗的脸。
那人发尖也被雨水打湿,发丝贴在脸旁,肩膀与胳膊上的布料也晕开水痕。少年似乎是跑过来的,胸膛微微起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清亮得令路春许恍如被强烈的太阳光线所灼伤。
路春许还呆呆站着,徐浩川看着如此狼狈的少年很着急,直接揽过对方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然后大步朝前方的车棚走去。
徐浩川的伞更大更结实,能够容纳紧紧依偎的两位少年。
那他为什么还会被雨打湿身体,难道是因为一直在焦急地寻找自己吗?
路春许靠在对方怀里,除了雨和伞沿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下一刻,理智终于回笼:“徐浩川,我身上全是湿的,你这样……”
“没关系。”
徐浩川径直打断,反而将人抱得更紧。
这小子,路春许开始埋怨这场雨下得太大,让他们根本听不见彼此响亮如鼓擂的心跳声。
一路跌跌撞撞走进车棚,两人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棚顶被雨水打得劈里啪啦作响,甚至还有些漏水,两人动作迅速地将电动车推出来。
路春许直接接过徐浩川的大伞:“你开车,我在后面给你打伞。”
“好,你把自己遮好。”
狂风暴雨中,两人驶出校门。
路春许的右手还无法正常用力,用左手打伞,右手却抓不紧对方的衣服,没有办法,只好把左手手臂搭在徐浩川的肩膀上,以一种近乎背后拥抱的姿势紧紧依靠对方。
衣服和皮肤皆是又湿又冷,两人贴在一起,却可以彼此传递暖意。
路春许心想,这次再也藏不住自己猛烈的心跳了。
徐浩川的身躯有些僵硬,几乎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好像自己跟自己和解,又逐渐放松下来。
回家的路,突然变得好长。
粘腻的,潮湿的,难言的氛围中,路春许轻声说话:“冯宇辉最近有为难你吗?”
明明说得那么小声,几乎被汹涌的雨水淹没,徐浩川却还是精确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字:“没有,他最近没有主动找我,即使离得近了我也会直接起身走开。”
路春许在他身后点头,左手手臂放久了有些发麻,他便轻轻在对方肩膀上挪了挪,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徐浩川僵直后背,暗自将车把手攥得更紧。
“春许……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冯宇辉呢?”
路春许一顿,总不好说因为自己能够预言他日后对徐浩川的直接影响,只好再次含糊应对:“他和他的团伙作恶多端,是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而且他一定程度上逼死了曾骏,我希望能替受害者讨回公道。”
“还有你,”路春许又抬头看了看徐浩川黑乎乎的后脑勺,“你也被他害过,你不恨他吗?”
恨,当然恨,恨到忍不住将其扒皮抽筋,大卸八块。
可是……
前方路口显示红灯,徐浩川停下车子,滚动喉结吐出一句:“如果……”
“如果我说,当时的确是我推的他呢?”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少人的路面被照得鬼气森森。
路春许感到心脏急剧跳动,浑身血液如奔流不息的长河疾速流动,近乎沸腾。
脑神经接受指令传递激昂的情绪,路春许深深呼吸,在雷声来临前凑到徐浩川耳边细语。
旁人望去,便是耳鬓厮磨般亲密。
“那他更该跟你道歉,他怎么能毫发无损呢?”
慢慢地,轻轻地,宛如诱人犯罪的伥鬼。
雷声按时响彻天地,震耳欲聋,盖住一切不合时宜的澎湃心潮。
徐浩川只觉得耳畔被吐息吹得发痒,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终于迎来绿灯,路春许等不到回答又独自缩了回去,徐浩川重新发动车子,似乎带有笑意:“得了吧,我开玩笑呢,你怎么连这句也要哄着我。”
路春许真真切切地笑起来,轻轻打了一下对方的后背:“我当然知道你在开玩笑,明说就没意思了啊。”
刚才紧张的氛围荡然无存,滂沱大雨中,两人有说有笑,变作一个小点慢慢消失在远方,仿佛那两句意图不明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到家后,徐浩川立刻推着路春许去洗澡。
直到拿着换洗衣物进门前路春许都还在操心:“你身上也被打湿了,马上用吹风暖一下身子,不然得感冒。”
待两人都洗漱完毕,熟悉的挑地方入睡环节再度来临。
路春许看着徐浩川自觉抱着薄被朝沙发走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在雨中的那副场面,心里乱作一团,顿觉口干舌燥,舔了舔下嘴唇,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出一句:“你要不就在卧室睡吧。”
徐浩川停在原地,回头看他:“那你呢?”
“我也在卧室睡……我怕打雷……”
说着说着,路春许再没有勇气开口,只眨巴眼睛看着对方。
最终,还是徐浩川丢盔弃甲:“好,我陪你。”
窗外雨势没有丝毫变小的迹象,雷声隔一段时间便轰隆作响,两人躺在一张小床上,默契地背对背。
熄灯后没有再说一句话,各自有各自的打量。
雨声那么大,仿若世界末日一般,世界突然小到只剩他们两人,相依相靠,彼此慰藉;世界又好似变得很大,无边无际,他们只是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和那只拼死挣扎的甲虫没有什么区别。
路春许闭着双眼,却是全无睡意,只能尽力放缓呼吸。
床板质量不好,翻身动作大了便会嘎吱作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路春许感到身后的人在慢慢翻身,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大概是怕吵醒他。
徐浩川支起身子,盯着路春许的侧脸看了好久好久,久到路春许面部肌肉变得僵硬,突然,出乎他意料地俯身靠近。
他要做什么……
路春许不敢动弹,竭力放缓呼吸,却是适得其反,越来越觉得缺氧,恨不得狠狠深呼吸几下。
徐浩川凑近了,徐浩川又停住了,徐浩川的呼吸声变得好重,徐浩川的鼻息打在他脸上了……
路春许紧闭双眼,下一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徐浩川……
徐浩川亲了他。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得炸开,路春许几乎想起身将这个偷亲别人的胆小鬼压在床上猛亲一顿。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亲吻过无数次,怎么每次都像初吻一样青涩又害羞呢?
任大雨倾盆,这一次,心跳声震耳欲聋。
不分你我。
徐浩川浅尝辄止,只轻轻挨了挨对方的嘴唇,几秒后便恍若被烫到一般立马抽身而去,将自己笼罩在被子里。
心跳得好快,像是要死了一样。
徐浩川想,即使是下一秒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他从来,都心甘情愿。
路春许躺在床上纠结片刻,在装作睡着和跳起来吓对方一跳中选择了前者,像个鸵鸟一样假装无事发生,只暗自忍不住偷笑。
这一吻成功让两人都失了眠,路春许逼自己冷静下来,到了后半夜才堪堪入睡。
梦中,他再一次来到塞尔维亚。
梦中仍在下雨,两人紧挨着靠在屋檐下,像两只流浪在外,把彼此当作全世界的可怜小兽。
“你呢?你不会没给我准备礼物吧?!徐浩川,那我可要弑夫了!”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
徐浩川在包里翻找片刻,双手捧出来一个小玩意。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之前在波黑的住家会木雕,我瞒着你跟他学了一点皮毛,这是我前段时间熬夜雕的,有点丑,你别嫌弃。”
“春许,送你戒指不是要把你一辈子锁在我身边,而是想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任岁月流逝,物是人非,我都会永远爱你,我也自私地希望你能记得我。”
“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春许,春许……”
“你是我在春天的期许。”
徐浩川郑重地为他戴上戒指,在雨中俯身亲吻爱人。
绵长而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