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看了忍俊不禁。她想:这人,长这样,吃相居然是这样!
陆离抬脚往前,姑娘也一同往前,原来他们两个要去的地方一样。
小二忙迎上来,收伞落座,又是相视一笑,同声道:“好巧啊。”
裴悬夜在旁脸色不太好,陆离显然没注意到,还在跟林姑娘点头示意。林姑娘倒是很有眼力见,早就发现旁边那位好像不太喜欢她,默默挪进了后厨。小二候在一旁,口若悬河地推着几款上等佳酿,桑落酒、桃花醉、碧落春......
陆离听得入神,心底略微有些发痒,酒真是许久未碰了。从前子桑就爱用槐花酿酒,时节一到,他就拉着裴悬夜去院里摘槐花,择去杂质,清水洗净,沥干放入酒浆中,封坛埋在树下等来年再挖出来。一开坛子,酒香四溢,子桑总是先倒一杯给他,陆离一接,几人就坐在大槐树下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经常是在外面躺了一夜,结果隔天风寒就找上门来,整个观内都是吸鼻涕的声音。
陆离摇了摇头,酒虽好,但可惜喝多了误事,他早就戒了。
小二并未放弃,他又卖力推荐道:“客官,方才说的这些都不满意?没关系,那可听说过槐花醉?这可是几百年前最时兴的酒!”
陆离笑着摆摆手:“我们不会饮酒,随便上一壶茶来吧。”
不一会儿,小二端上来一壶茶。
“二位客官,本店特色不老茶,请慢用。”
裴悬夜还是不说话,不知道在气什么。
陆离故意搭话:“不老茶,你说是不是喝了就不老?”
裴悬夜依旧惜字如金,如今,笑脸都不给一张了。
陆离心想,这人还是以前那股死劲儿,外面的壳子变了,性格却跟以前差不多,天天跟别人欠他三万两似的。一副哭丧脸,阴气沉沉的,也就是到子桑面前像个人样。
两个茶杯顺势摆好,陆离给裴悬夜也倒了一杯。
茶水入口,沁人心脾,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坐着,陆离很想问:这是在等什么?到底还是忍了,刚才同他搭话又不理他,他可不想再自讨没趣。
渐渐雨停,天色渐晚,堂内客人愈来愈多,人声嘈杂起来。小二是忙得晕头转向,脚底生风,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两只手来。
大堂内来了位说书人,东西一摊开,故事就说了起来。
陆离侧耳听了几句,无非就是些痴男怨女,爱恨情仇之事,真是乏味无聊。
底下有人嚷嚷道:“说书的!你这故事也太老掉牙了!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我早就听腻了,能不能来点有意思的!”
“哎呀,翻来覆去都是这些酸腐的事情,风花雪月已经过时了!能不能来点刺激的!”
“就是就是!换一个!”
说书人闻言把胡子一抹,醒木一拍,亮嗓道:“哎,这就想到一个。”他将手中二胡一拉,唱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各位看官,小老儿今儿讲个新的故事。一段离奇的爱恨情仇,如丝如缕,婉转曲折,愿诸位听后回味无穷。”
陆离饶有兴致地侧身望去,只见他将手里二胡又拉一道,接着压低声音,故作深沉道:“这是非常非常久远的故事,话说六百年前,我们隔壁不远处有个国家,名为无忧。无忧国风调雨顺,却突然遭受百年一遇的大旱……”
这下是不无聊了,但也坐不住了,他后背僵直,端茶的手微弱地颤了一下。
好巧不巧,说的是他。
更巧的是,另一个当事人就在对面。
说到尽兴之处,说书人又唱了两句,底下人跟着摇头晃脑,突然他变了个音调。
“其实,这个救世国师是个妖怪!”
底下人跟着一惊一乍,有人问:“怎么个妖法?”
说书人接着说:“从破除灾难引得天降甘霖,到被封坐国师,再收下相国独子为徒,最后再收那冷宫皇子为徒,一路平步青云。诸位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吗?为何他一入无忧国,各地诸侯就纷纷举兵叛乱?”
“怎么说?”
“当时那真是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呐。无忧国一败再败,老国主无奈之下割地让城……其实!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众人惊讶不已,都伸长脖子竖着耳朵等着他下一句话。
说书人环视一周甚是满意,接道:“从一开始的离奇大旱,便是他所为!”
“他有这么大的本事?”
说书人又将胡子一抹:“他啊,可不简单。修的是妖法,这些手段自然是手到擒来,传说他就是上天派来灭无忧国的灾星。”
“哟!这么说,这些都是自编自演?从头到尾都是他作为?”
“正是如此。”
......
啪得一声脆响,陆离回眸。
裴悬夜掌中散了几片碎片,正是方才被他握在手里的茶杯。碎片锋利,他却又将手收紧,碎片划进肉里也浑然不觉,他的神情阴冷,仿佛捏的不是茶杯,而是某个人的头。
陆离道:“你干嘛?”他本想说的是:自虐狂?若是以前定是脱口而出,如今身份已变,他不是那位国师,裴悬夜也早已不是被困在深宫院墙下的阴郁少年,自然没有立场对他说这话。
有鲜血渗出,顺着掌缝滴落下来,哧啦一声,桌面被烫出个小洞,裴悬夜跟没事人一样掏出块帕子擦手,不悦道:“这群无知的凡人这么说你,你就不生气?”
陆离又往杯中续茶,顺势往他手中看去,右掌伤口早已恢复如初,只是他那左手掌心似乎有一道伤疤。
裴悬夜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藏回袖内,陆离只当是自己眼花。神明可是非常爱美的,谁会让一道伤疤留在自己身上呢。
杯满,他放下茶壶:“你既已知他们无知,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若我说,我偏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呢?”
“那你想怎么做?”
裴悬夜没有立马回答,片刻后,他认真道:“我要在他碗里下药让他上吐下泻,再把他丢进河里泡个三天三夜,由内而外,洗干净他那张臭嘴。”
陆离笑了,这真是奇了!这哪里是裴悬夜的风格?不像,太不像了,倒是像他陆离能做出来的事。他又含了一口茶,这次却苦得喉咙发涩,难以下咽。
前尘旧事早已蒙尘,江山几经易主,前朝的种种不过在史书里的几笔带过。野史中杜撰出来的笑曲,又怎能窥见当时的真相。
醒木再拍,引来满堂喝彩。
爱恨情仇皆被埋藏于尘土之下,因果无人在意,往日种种早已盖棺定论,不由分说,又有何人会去刨根问底。
说书人又往人群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凑近些,末了神色鬼祟道:“而且,具可靠消息记载,这个陆国师私生活十分不检点,不仅跟自己大徒弟有染,又跟小徒弟不清不楚,几人日日颠鸾倒凤!到后来啊,就连小徒弟身边带回来的那个什么什么郎来着,哎呦,全都不放过!就在他那个道观里面白日宣淫,夜夜笙歌,堪称卑鄙无耻!”
“哟嚯,好□□!”
“哇啊,好卑鄙!”
“哈哈,那他好风流啊,一个人怎么应付三个啊?用的什么妖法,他就不虚吗?”
说书人神秘一笑,猥琐至极的褶子爬满那张亮着黄牙的脸,他挑眉道:“哎~小老儿可没说他是上面那个哦。”
???你说啥?
陆离一口茶水尽数喷出,胸腔恨不得呕出两滴血来。
他什么时候做这些事了!!!!!
简直是胡言乱语!!!
裴悬夜在对面笑得乱颤也不忘递来条新的帕子,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陆离接过擦了嘴,只觉眉角突跳不停,几欲拍桌而起,勉强忍下,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说的还算数吗?”
裴悬夜眼角压得更弯,“现在不算了,他方才那段话,甚得我心。”
呵呵,陆离咳了两下,那句颠鸾倒凤犹如鬼魅般钻进心头,挥之不去!确实是回味无穷,只不过是气得他回味无穷!陆离默念三遍清心咒,神色总算恢复如初,心道:卑鄙无耻的陆国师忍了!
闹剧散场,说书人退席。
陆离坐了许久,心思早已飘在九天之外,实在忍不住问道:“那个,阎君,请问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裴悬夜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还请灵君多些耐心。”他让小二送来一个新的杯子,又续一壶茶。
后桌有声音传来:
“你知道吗,前几日城郊李家满门七口一夜之间全被灭了。”
对面的人惊呼:“全死了?”
“对啊,开膛剖腹,肠子留了一地呢!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呵呵,绝对猜不到的!”
那人摇头,酒嗝连绵不断往外窜出,将这片空气搅得臭气熏天。
“就是他们家啊,以前那个被赶出去的那个丫头。”
“嚯,好狠毒啊。不过也是,他家做事情太绝了,前脚刚死了老婆,后脚新妇就入了门,那个新妇肚子还大着呢,应该都要七个月了吧?那丫头才七、八岁的时候就被赶出去,天天在外面偷鸡摸狗......唉呀,我看她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就那个村口老张家,卖包子那个,也被她害死了。”
“啊?作孽啊!老张家怎么得罪她了!”
“她啊,以前不是老上张家那里偷包子吃吗,被发现几次,抓到了好一通乱打。老张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管男娃女娃,只要敢偷他家东西,抓到了就打到半死。”他这么说着,手上还比划起打人的动作,好像有人在跟前让他连扇带踹。
对面连连摇头,叹道:“啧啧啧,要我说,打什么打!那丫头虽然脏是脏了点,长得倒还不错,直接绑起来卖妓馆里面去,还能换点钱花。”
那人笑道:“哈哈哈哈哈,你这是比老张还狠啊!要是我,就把她洗干净了,自己先......”
对面接着道:“你也不是啥好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笑歪在一起,脸上肥肉乱晃,桌椅跟着被晃得吱呀乱响。
这两人讲话十分刺耳,满嘴喷粪。陆离面露厌恶,心道:对别人的苦难津津乐道,未见一丝同情,竟然是公然调笑起来。言辞轻浮浅薄,猥琐至极!看来这堂内担得上卑鄙无耻四字的绝不止他一人。
端杯的手停在半空,愤恨间琢磨着,若赏那二位一人一巴掌,要被罚走多少功德?为了这两个长舌夫受罚,好像有些不值当。
思绪再转。
开膛剖腹倒不像纸魂客的手笔,不是说他只玩弄人心嘛,玩弄人心该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把心剖出来玩吧……都做上甲级煞鬼了品味大抵不会这么低俗吧。在鬼界里对杀人这件事也是讲究的很,太过粗鄙是会被同行鄙视的,比如那位姬野玉郎,他在鬼界的名声仅次于云中仙。当然,两者都是身负千万骂名。若说玉郎身为艳鬼被鄙视他倒还能理解,但是,为何云中仙也要被一众新老小鬼指着鼻子骂呢?陆离一直搞不懂。
其实众鬼讨厌云中仙的理由非常简单,不为别的,就因为看他常年霸占白玉京公布的恶鬼邪力榜榜首之位不爽。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的人,挑战也挑战不了,就像个阴影似的罩在鬼界里,怎能叫众鬼不恨。
裴悬夜察觉到陆离的怒气,他往口中送进一杯茶,“可要让他二人再不能开口?要不,我直接抹了那两人的阳寿?”
陆离顿道:“倒也不至于此。”
阎君就能随便改人寿命吗?这不是乱来吗......他可不想看着裴悬夜到时候为了这么两个不值当的货色被罚。
他转杯道:“不过,我很好奇,这种人阳寿尽后,到你们哪儿是怎么处理?”
裴悬夜也学起那说书人做派,冲他招了招手,陆离狐疑地凑过去,他伸手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嚼人口舌,以讹传讹,先下蒸笼地狱,投入蒸笼里蒸煮。蒸过后,再以冷风吹过,待恢复人形之后,移送拔舌地狱。到了那儿,掰开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拉长,慢拽,生生拔下。等他痛完恢复了,再重复此举,如此反复直到刑期终止……”
陆离眯着眼缩回去,评道:“果然凶残,不过我喜欢。”
裴悬夜眼底闪过一丝窃喜,显然只听见后面三个字,或许还自己脑补了一个“你”。
陆离朝他们看了一眼,居然都是最为普通的长相,放人群里一眼扫过都找不出来的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