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挂着一脸嫌弃毫不掩饰:“啊?你怎么这副德行。”
陆离低头看去,那身衣服年代久远,本就被划了几道口子,躲裴悬夜的时候又刮了一路,大小伤口划痕交叠一起,无一不在叫嚣着“我要退休”。他叹了口气,道:“你还说,你这回真是把我害惨了!”他挑肥拣瘦,掩去同玉郎、悬夜认识一事,将底下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试图卖惨讨点功德来换身衣服。
望舒根本没在听,她急切地打断他,道:“好了好了,事情差不多我都知道了,死魂铃之事现在还在调查。所以,那位阎君你觉得怎么样?”
陆离不解道:“什么怎么样?”
望舒拧眉,顿道:“就是,人……怎么样?”
陆离眉毛一扬,心道:不怎么样!我都烦死他了!嘴上却说:“挺好。”
望舒长吁一口气,“那就好。对了,你的封禁期满了。这几日我也不给你安排任务了,你且定下来好好调理一下,把你那个灵身再好好练练。”
说封杀就封杀,说解封就解封,还是熟悉的白玉京风格。
加练灵身不算难事,本来就只差点灵气了,白玉京灵气充沛可随意驱使,练个三五日差不多就能修成了。但是目前有个棘手的问题,他刚才只顾着逃跑,还没来得及安置先前借用的那具肉身,也不知道现在下面情况如何了。
陆离想问的是,之前那具灵身可否暂用一下。
望舒这回总算接收到意思,道:“你原来那具灵身丢了。”
丢了?这也能丢的吗……
望舒又道:“其实刚收上来没多久就莫名丢了,反正你也用不上了。”
陆离无奈道:“其实,还是用得上的……现在有个问题,我先前借用了肉身还未来得及安置便被你召唤上来......”
望舒道:“这有何难?给你那小信徒王斌托个梦,请他帮他安置下不就行了。”
陆离恍然大悟,道:“对哦,原来还能这样。”
望舒近来公务缠身,案头的结案卷宗堆得比山高,灵网内也全是待分配的任务,她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打发陆离去休息。
陆离终还是没好意思开口要点功德,他叹了口气,只能等下次接任务时攒点功德还给那位善人了。
许久未回白玉京,望舒宫里面的布局也变了不少,他一路兜兜转转溜达了半天,总算找到以前的房间。一推门颇感意外,这房间的陈设和他刚走时没两样,一桌四椅一床一柜,屋内也收拾得干净。陆离从柜中摸出一筐针线,坐在榻上褪去外衫,缝补起来。针线穿梭中,那破烂条子又被拼凑整齐,宣告延迟退休。
陆离用针尖挠头,得意地想:缝缝补补又是一年,有着这手艺以后若是不当神明了,到凡间做手工活也能养活自己。补完衣服,又修了一会儿灵身,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掐诀进入了王斌梦境。本想拜托王斌帮忙安置下肉身,王斌却说被接走了。
陆离一惊,忙问道:“被谁接走了?”
王斌这才把话说完,“是阎君。灵君放心,阎君已经安排人厚葬那具肉身了,小翠跟其他村民的尸体我们也都安置入土了,阎君心善,还帮我们把路都修好了。对了,灵君,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啊呵呵,突有急事,抱歉了,走得太急还未跟你们道别。”
这是个十分拙劣的谎言,王斌又不傻,他思考片刻,道:“我能问个问题吗?”其实他真的很好奇,为什么灵君见到阎君就跑。
陆离哪里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置可否道:“别问,睡觉吧!”
匆匆退出王斌的梦,陆离套上外袍决定出去转转。自从被封杀后,白玉京拢共就三个神明还会跟他说话,除了望舒,只剩下两位,一位香火琳宫的姻缘神,一位帚神。
说来和他们已有三百年未见,在凡间时偶尔通过灵网闲聊几句,奈何那两位都成了大忙人,渐渐也少了联系。如今重回白玉京,他给那二位传了信却都没有回应,灵网就像一滩死水,没半点动静。他在望舒宫里转了半天,竟也没遇到一个神明,只有一群仙侍在忙前忙后,正纳闷神明们都去哪里了,迎面就来了位新飞升不久的粉衣小灵君。
一问才知,原来他手里的铜钱挂坠早就被淘汰,人家现在用的都是灵玉制的通信币。而灵网也早就升级了多个版本,他用远古版本的通信币自然无法联络别人。
现在每位神明飞升后都会领到一枚铜钱模样的法器,名为通信币,币上刻有自己的编号,神明之间交换编号便能使神识在灵网内传音通信,交换编号即结为“网友”。拥有网友的神明也能发起多人通信法阵,这种法阵叫做“闾里”,由各个发起者持有,只有被邀请的网友才能加进来。神明们聚在各个闾里中畅所欲言,从凡间的奇闻异录,聊到鬼界各种骇人传说。诸位神明飞升前的风流韵事自是要八上一八的,另外,惹人厌的上官定是要约上三五网友在背地里将其痛斥一番的。
然上九天的大神殿之间暗自较劲,以功德量为评判标准,势必要分个高低贵贱,故又分为两大阵营,四小派系。因此,闾里中也会混入各路神殿安插的细作,这些细作混在网友之中,冷不丁就将你说过的话尽数告到这个帝君、那位真君那儿去。渐渐地,神明都不敢胡乱说话了,这样一来,那些热衷八卦的神明可受不了。既然私密闾里容易被窃听,那将私域公开,但是隐匿阵中人身份呢?
于是,又诞生了一种特殊的法阵。这套法阵对所有神明开放,专为八卦闲聊产生,又名“闲话阵”,入阵者可以选择变换音色,亦可隐匿自己的神识和编号。闲话阵一出,异常火爆,因为参与的神明的太多太多,根本没法核实到底是谁在阵中,如此一来,又能肆无忌惮地在灵网里畅聊了。
陆离听得入神,灵网的功能居然如此强大,白玉京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为什么望舒不给他新的通信币!原来他在凡间给那二位发那么多信没人回不是因为太忙,而是人家早就不用这个了。
陆离脚步一挪,上望舒哪儿一瘫,叫起冤来。
望舒被他闹得发烦。这个陆离灵君就是这种性子,生得一副好相处的脸孔,也确实好相处,就是相处久了本性就暴露了,装也不装了,偏爱在熟人面前撒泼。她甩开被扯住的袖子,从桌下摸出一个新的通信币递给他,道:“陆离灵君,还请自重。新的通信币我早就申请下来了,本来是该早点给你的,可是,他们都不同意。”
陆离追问道:“他们是谁?你说,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太过分了,你呀你呀,你们真的太过分啦!还是不是仙僚了你们!能不能讲点情谊了你们!”这声音字正腔圆,一板一眼,正是帚神褚玉衡。
这个新的通信币本就在他们的闾里,捏在手里就能通信。陆离叫道:“玉衡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褚玉衡还想说话,望舒抢先道:“小褚,不就是你不同意吗?”
“什么时候?我没说过!别赖我啊望舒真君,你自己嫌陆离兄太啰嗦太烦人不愿意给他通信币,怎么能全都推到我头上呢。陆离兄,别来无恙啊!”
陆离辩道:“太啰嗦太烦人是用来形容你的吧,褚玉衡!”
“你真好意思说啊小褚!”
几人一阵鬼扯调笑后,陆离问起,为什么香火琳宫的那位还未出现。
两位皆是沉默,半晌,望舒才道:“从流真君他遇到点事,现在下凡历劫去了。”
陆离惊道:“他怎么了?”从流真君向来是位不靠谱的姻缘神,在扶光真君底下当差千年,手底下牵错的姻缘没有一万桩也有八千桩了,因此总被评为年度最不靠谱的月老。按理来说,像他这样屡屡犯错的神明肯定是会受罚的,但扶光真君向来护短,要是谁敢说点什么,他便故意牵错那人九族亲眷的红线,久而久之,众神屁也不敢放一声。扶光真君乃是远古神邸的唯一后裔,道君也要给几分薄面,上九天的大神明对他也是敢怒不敢言。陆离不解,从流神君有这样硬气的上官,怎么还会被罚下界呢。
褚玉衡道:“这回踢到铁板了呗,从流兄吃了醉酒,眼花手抖,误把两位上九天大神明的红线绑一起了。”
噢,两位大神明,还是上九天的,还真是踢到铁板了。若是得罪下九天的神明大家赔礼一笑也就过去了,上九天的那群,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从凡人修炼成神,已是十分艰难,从一尊小神做到大神明更是难上加难,上九天的那群大神明个个背景复杂,要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帝王命,要么就是某某大神的后代。这两派谁也看不上谁,帝王命的看不起背靠爹娘的,靠爹娘的觉得对方不过是走了狗屎运飞升上来。
论天分、论出身,谁又比谁低了一等。
换言之,谁还不是个身份尊贵的天子骄子了?
从流神君一下就得罪了两位,便是扶光真君也束手无策。
要陆离说,这两派说到底都是唯身份论,一派觉得自己生来为神,祖上往上数几代都是神,自然高人一等;一派觉得自己是出身帝王家的凡人,靠自己实力飞升比生来为神的更加勤奋,自然级别更高。说破了天不都沾了命好的光,不管是王孙贵族还是神族后裔,全靠一个好出身。苦出身的人连活着都不是易事,饥荒、水灾、瘟疫、战争......天灾人祸世事无常,就是侥幸飞升上来,大多还在下九天待着。大神殿底下任职的小神明,交了班还得回下九天,也就望舒真君愿意让小神明住自己宫里了。上九天的宫殿讲究一个气势恢宏,建造工艺不必多说,内部的陈设也极为雅致。下九天的就比较简单粗暴了,只要金碧辉煌就对了,越闪越好。陆离心想,别的看不出来,就这品味确比下九天的神明更胜一筹。
褚玉衡又道:“要我说,上九天的都是王八蛋关系户!还是咱们下九天的神明真诚!”
陆离在一旁笑呵呵,也不接话。
褚玉衡虽生来就是神,但其心思单纯,不懂弯弯绕绕,融不进去上九天那神族圈层,说话随意又得罪了不少大神明,才被封了个无用的帚神排除在两派之外。
望舒眉毛一斜,“喂喂喂!本真君还在这里呢,这就忍不住要说我坏话了?”
只见褚玉衡端起茶杯往嘴边送,送到一半却停住不动了,不一会儿便断开了信。
那头一安静,望舒又接着埋头伏案,陆离还想说点什么,她头也不抬挥了挥手。陆离只得悻悻出了殿,回房接着修炼灵身,又熬了几日,终于修成。陆离只觉心情舒畅,积压这么久的大事终于完成,他预备好好睡一觉,谁知刚铺好被子,房门就被敲响。
推开门便瞧见外面立着几位锦衣玉带的仙使,腰间均挂着衍字玉牌,在白玉京里名字带衍的只有一位——青衍帝君。到底是青衍底下的仙使,领头的那位她见到陆离这身打扮也面不改色,微微一颔首,道:“陆离灵君,我家帝君想请您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