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尘再次醒来,发现晨光刚刚好照耀在身上,入夏的阳光白天是舒适的,带着晨露的清爽,风也从没关紧的门缝中飘进,四周依旧是原本的模样,不见坍塌的屋顶。而自己也安安稳稳从原本应该碎成木屑的床上醒来。
他看向四周,无论桌子还是凳子摆放都与原来无二,连桌子上的杯子,摆放的角度都和原本的一致。
他坐起身,壶中还有放凉的水,倒入杯中,注出一道长长的水线。
听到门口敲门,谢思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爹爹,你醒了么?”
连思君的声音都与原本一致,毫无变化,难不成...
薛晓尘看着自己的手指,光滑无痕,明明方才这只手还死死握着一把灵剑,捅入那人胸口,扑哧一声,穿胸而过。
明明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感还萦绕在心头,想起来都眼红到热血沸腾。
他吐出一口浊气,可能是最近入梦太多,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了。
薛晓尘刚准备去给谢思君开门,倏地脚步一滞,不可置信地扭头一看。快步走到床边,俯身一掏,果然,放着银子的洞变成了完好无缺的木板了,铜板和银块不翼而飞。
谢思君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门开了,他立刻起身,却见一个黑影袭来,一股巨力猛地掐住他的脖子,砰得一声,谢思君后脑勺着地。
薛晓尘看着自己手中的小人儿,眼眶湿润,红唇变白,双手死死地扒在自己的手上,像是被自己吓到了,害怕得眼泪花都飙出来了,喉咙中冒出丝丝痛苦的呻吟声。
“咳咳..咳,爹爹..”
薛晓尘长发垂下,双眸泛红,指甲狠狠掐进小孩的血肉中,宛若恶鬼。
“爹爹...你为什么要?”
谢思君眼眸湿润,浑身颤抖,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兔子。
“爹爹...”
小孩呼吸不上来,眸子已经涣散了,连抓着薛晓尘的手的力度都变轻微。
手中的脖颈洁白细小,脆弱的如同枝头的花枝,轻轻一折就断了。
薛晓尘俯身,在软若烂泥的小孩耳边,唇吻翕辟。
“你当你变小了,我就认不出你了?沈铭瑞。”
谢思君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头顶,纯黑的眸子中亮起一盏灯,脸颊因为呼吸不了或是兴奋染上绯红,断断续续的笑声从他的胸腔中冒出。在薛晓尘恍惚之时,一把小刀从他的袖口中冒出,一下插入薛晓尘的侧腰。
疼痛让薛晓尘的手下意识松开了一瞬,给了这人喘息之际。
沈铭瑞咳了两声,笑道,“痛么?”
“我也好痛,你这么‘迎接’我。”
“你还会痛?”薛晓尘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胸腔发出冷嗤,无视腰间的刺痛,继续收紧手上的力度。然而他用的力度越大,沈铭瑞的小刀刺入的也越深。
两个人像两只面目狰狞的疯兽,互掏对方心窝,不死不休。
随着时间流逝,他都觉得身体多了个巨大的破洞,风呼啸着从其钻进,吹得他全身发冷。
薛晓尘仔细瞧谢思君这张脸,除了眼睛的颜色,其他的明明就是按照他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一个版子刻出来的!
而他、竟然、至今才发现!
“咳...我呃..痛啊。”沈铭瑞只能发出几句音节,但他还是诡异地听懂了这人的意思。
薛晓尘的手指像冰一样,冷得发痛,仅靠着一个执念往死里掐,渐渐的,血液随着时间流逝,手中已经没了知觉。
他已经没有意识不到自己是否还在用力,只觉得头昏眼花。
倏地,一个天旋地转,薛晓尘控制不住重心砸在地上。他头上有个声音,嘶哑得如同坏了的琴瑟,听声调竟然还有点愉悦,“差点就被掐死了。”
薛晓尘按理说应该晕倒的,但是被沈铭瑞一张止血符吊得不上不下,他能感受到这人将他扶起来,却做不出任何动作反抗。
沈铭瑞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紧接着暖流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身体里,后背又被点了几个穴,薛晓尘弯腰呕了一声,淤血吐出。沈铭瑞却没心思和他搭话,眉头紧皱。
薛晓尘能感受到一股水流状的灵力在他的五脏肺腑中游走,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滞塞感。每次经过一处,体内的灵力凌乱了一秒,还是不停地在其体内游走,到后来,灵力的主人似乎心神不宁,灵力控住不住地在他体内乱窜。
薛晓尘知道沈铭瑞看到了什么,无非就是这具身体破破烂烂,经脉尽碎,灵力枯槁,金丹消散,凡人一个。
薛晓尘手指沉重到抬不起来,只能自暴自弃地想,哈,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沈铭瑞。
结果,一股巨大的内力从沈铭瑞手心中传来,压抑住薛晓尘体内的混乱的真气,使其不再乱窜。薛晓尘猛地睁开眼睛,这是做什么?
沈铭瑞干涩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双修后,你经历了什么?为何...经脉尽损?”
什么双修?
“我现在已经压抑住你体内的真气,到时候,就算是出自同门情谊...我也会修复好你的经脉,修为我陪你重新修练。”
“北镜南镜非我所愿,你要是心里有气,我任你处置。”
“...我会杀了他。”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经脉俱损不是你害的么?
北镜南镜?什么东西?
杀了谁???
薛晓尘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并非是疲惫到说不出话,而是这个杀千刀的沈铭瑞用符咒堵住了他的嗓子。
沈铭瑞低下头,低声道,“不要躲我了。”
他低下头这一幕,终于跟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叠了。薛晓尘终于想起来这是唱的哪一出,这是当年在千山门的时候,执剑长老王玉华踢他俩下山去降妖除魔,第一个委托对象就是南镜北镜。
南北镜据说是上古时期的法器碎成两半,掉落到人间的南边和北边。长久以往,受雨露甘泽,生了神智,渐渐的两面镜子想要合二为一。于是它们纷纷吸收过路的一切生命,危害一方。
这镜子想要合体,可没有人能成功从镜子幻境中出来,就无法触碰到镜子,镜子就不断的吸收生命。
长此以往,恶性循环,宝物变成邪物。
王玉华说这面镜子再邪乎,不应该一个人都活不下来,可能一开始方法出了问题。他怀疑,南镜的破绽在北镜,北镜的破绽在南镜。
因此,两人兵分两路,沈铭瑞去北镜,薛晓尘去南镜。果然正如王玉华所说,想要破北镜的幻境,需要南镜的协助。他们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到了幻境的最后一关。
而最后一关,在两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打通了通道,北镜与南镜彻底融合在一起,薛晓尘的幻境与沈铭瑞的幻境融合。
最该死的,沈铭瑞失了神智,在幻境中将他强上了。
在镜子破碎后,沈铭瑞对着衣衫破碎的薛晓尘愣了两秒,扭头就是一个爆裂符砸到他头上。
薛晓尘想到这事气得发抖,他还敢提?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到千山门拜师大典的时候,提剑把沈铭瑞宰了。
沈铭瑞说完后,垂下眼帘,发现怀中听了他的话,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血丝从嘴角溢出。他挑开薛晓尘的嘴巴,才发现,这人用力到将自己的舌尖都咬破了。
“对不起。”沈铭瑞将手腕放在薛晓尘的牙齿中,“咬这个吧。”
薛晓尘果然不客气,头上一阵闷哼,牙尖嵌入血肉,沈铭瑞的血液从自己嘴角冒出,更多的血液涌入他的喉咙中,他莫名其妙在苦涩和辛烈品出一丝甘甜。
这沈铭瑞变小后脑子也跟着变小了么?
他抬起眼睛往上看,这人的脖子上还有一圈淤青——是自己刚刚往死里掐的。而沈铭瑞静静地坐在那,低垂着眼眸,似乎有点难过和无助。
这一发现,惊得薛晓尘松开了牙尖。
沈铭瑞抬起双眸,望进了他的双眸,浅色的双眸中一瞬水光闪过,如同一泓秋水,闪过无声的波光。
他的喉咙动了动,“抱歉。”
望进这双眸子如同溺水般窒息,像是无声哭泣化作的泪湖,明明是一双浅到淡漠的双眸,却能感受到深切的悲伤。
沈铭瑞嘴唇上下张合,薛晓尘看见了,那是对不起三字。
“你为什么要哭?”
薛晓尘的手抚上了沈铭瑞的脸颊,手指抿过了他眼角的泪珠。沈铭瑞贴着他的手,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涌出。
“你为什么要哭?”
薛晓尘又问了一遍。
这次沈铭瑞拿过他的手,放在胸口,张嘴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紧接着,薛晓尘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中发出抑制不住的哽咽声,压抑的喘气中透露出泣音,眼泪像抑制不住的猛兽流了下来。
他咬着唇,不让一丝哽咽泄出,“你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
沈铭瑞却比他先溢出哭声,泪水一滴一滴砸到他的手背上,烫得吓人。
这人指着自己的心对薛晓尘说,
心痛。
薛晓尘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自己苦难遭受太多,还是因为长此以往存在心底烂掉的伤口,还是因为情绪开了一个口子就如同开闸的水阀。
反正他因为来自死对头的这句心痛,哪怕明知是谎话,眼泪依旧控制不住地往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