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城强拖着身体带着宋天周接了圣旨,圣旨上白纸黑字,他们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读不明白了。
皇家又不是没有子嗣,宋天周就是再得帝宠也入不得皇家族谱,皇帝肯,那也得宗亲认下才可,别说还有一众朝臣,怕不是给他们机会好好教育帝王啥叫祖制,啥叫礼法。
可这圣旨就这么明晃晃的下了,盖着玉玺,皇家族谱的铭录附拓上,还真有周氏宗正的签印,这,宋天周看看自己父亲,不敢说话了。
天使是大内殿前司大珰杨玟,特意得了皇帝的示意,万事以宋家父子安全为重,见人即可带回京城,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因此,也不管宋景城蹙眉严肃的神情,宋天周欲言又止的眉眼,只笑呵呵不容拒绝的想把两位请上马车,然后带着禁军和护龙卫往京城去。
等宋景洲拖着上腿赶来,就见宋景城要把杨大珰架着往马车走,看见宋景洲来,宋天周像是见着了救星,赶忙把事情和宋景洲一说。
宋天周从杨玟来之后的一系列操作都给弄晕头了,啥话也没多少说,就颁了圣旨,赐了宝剑,然后赶鸭子上架似的要把他和他爹架上马车,看样子就像是绑也要绑着回京。
要不是宋景洲来的巧,他们被这么多护龙卫“护卫”着,怕回京的马车就要赶车了。
宋景洲自然是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弟弟侄子如此被“架着”回京,赶忙拦下杨玟,道宋家二老的棺木已停摆西北多时,就是天使不来,那是要让宋天周扶灵回京,安葬祖坟的。
还望天使等上半日,待他准备一二,让宋家二老的棺木跟着一道进京。
圣上也有口谕给宋景洲,让他夺情启复,接替宋景洲督抚之位,全权负责西北事宜,让赵显武暂居都督之位,援军留下一半在西北,其他回去原地。
说完这些,在听到扶棺回京,杨玟本想制止,毕竟宋,不安亲王现在是皇家子嗣,再给宋家二老扶棺回京那是多大的脸面,他是知晓一点内情的,怕这般操作回给皇帝那弄的心中不快。
可安亲王一直受宠于圣上,他们这些内侍在宫里伺候,早年更是亲眼瞧见圣上待安亲王宠爱和宋景城的礼重,他一个臣下,瞧着安亲王是极愿意的,宋景城再怎么样还是二品大员,长公主驸马,那宋家二老也是公主家翁家婆,他也不敢发出异议。
如此,倒是把这父子俩留下了半日。
三人看着圣旨,面面相觑,宋景城先回过神来。
圣旨已下,只得遵从上意,他赶紧让宋景洲把谢寂娘母子和宋玲意送过来一道回京。
宋家二老已逝,爵位继承只是早晚,宋景洲这些年的心思他这个做弟弟的也知晓一二。
当初他就没这个心,现下更一心一意的帮着宋景洲继承北定侯位,也算全了当初自己老父亲的那点念想。
再说西北还不知道有什么动静,他一走,宋景洲一个人分、身乏术,家小不一定能顾得上,还是回京,他和公主总能照看一二。
当然,宋景城自然不会言明,只道西北战事初定,宋景洲接了口谕留在西北尽忠为国,已然无法回京,那他的家眷总得操持一二,京城丧礼肯定是要办的,长子回不去,长媳长孙定是要代其劳的。
其实按理说宋景城在这个时候也是万万回不得京的,西北战事刚定,他手边一堆的事情要处理,可京城那定是有了难处,不然,皇帝也不会这么急召他们回京。
君命不可违,宋景城带着宋景洲只得交代几位属官,交接一下,带着宋家家眷和二老棺木回京。
宋玲如被吓坏了胆子,这些时日更是不肯离开都督府中半步,知晓宋天周要回京,立马带着孩子挤到了宋玲意的马车上,说什么也要跟着一道走。
宋景洲瞧见了也没做声,宋景城这个做叔叔的自然是同意的,宋天周倒是吩咐再备一辆马车让给宋玲如母子。
杨玟身边有端和的人,路上,自是寻了空隙来宋天周身旁,拿出端和给的信物,然后口述了丁国公吵架审查叛国之事,只说让宋天周安心,早早回京就是,至于赐姓乘爵却是半句没提。
回京的路上宋景城身子又有些病弱,高烧了几日,把杨玟都给吓住了。让太医随行在侧,就怕这位驸马爷有个不好,他回去吃不了兜着走。
原本急行的船只只得临时靠岸,缓了几天,还是宋景城急着进京,下令继续回京才又上的路。
宋天周在船上为宋家二老做了一场法事,祭拜一番,拿着宋家女眷做的冥衣烧进火盆,絮絮叨叨了许多话。
有小时候宋老夫人为他做的虎头鞋,有宋景洲这个做爹的打儿子,宋老夫人就能做祖母的也揍儿子,有宋天周调皮躲到宋老夫人处,宋老夫人装病,祖孙两个一道与他爹斗智斗勇,说着说着,想到那个时候的蠢事就笑了声,渐渐的却是红了眼眶,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宋景城赶来,看着儿子抬着头,仰着面,知晓他不愿让人看到他的眼泪,故意放重放慢脚步,宋天周听到声音,摸掉了眼泪,向着他爹看了看。
宋景城对宋老夫人那是不用说,一片孝心,两人母慈子孝多年,回忆处处是默默温情,就是宋老侯爷与他父子情浅,那也是血脉骨肉,总有几分父子情谊,二老年岁都不大,若不是遭此横祸,定是能安享晚年。
想到此处,宋景城的泪也源源不断的流了下来,宋天周刚强装的心情也破防了,跟着也嚎啕大哭,抱住宋景城这个爹道:“爹,我好恨,我好痛,我太没用了。”
‘是爹没用,是爹无能,若不是当初把你祖父母带着来了西北,何至于有今日之祸事。为父之过,为父之过啊。’宋景城大哭出声。
宋天周这些日子在宋景城身边,是能感受到他爹的自责愧疚,如今他爹苍老的就剩下半条命了,再背着这般沉重的愧疚,那半条命焉能长久。
趁着今日他爹露了心声,宋天周连忙道:‘爹,你怎可如此想,你学富五车,那些大道理我就不说了,就说市井人家遭了贼,只有报官抓贼的,再没有抓着家里人说家中不该有财务,不然,哪能遭了贼。’
“就是祖父祖母之祸不在今日,可宋家之祸就能免了吗?”宋天周冷哼一声。
“我这些日子想了想,若不是我们去了西北,何细起林庆泉就不会行如此事了吗?我不知林庆泉在其中有多少份量,我只知我们这般勋贵子弟在他眼中怕就是最好的一块饵。丁家既有了不臣之心,林庆泉裹挟其中,要不就是彻底投了丁家,选个从龙之功,可胜算太小。他本就官居一品,又是皇子外家,何必去冒这个险。”
“那不过是要把丁家卖了谋算个好价钱,可既已入局,就算检举揭发,也怕牵扯不清,若是丁国公在反咬一口,林庆泉也受不住。因此,西北,定是要有大动作,伯父去西北算是误打误撞,可却也瘙到了他们的痒处。”
“伯父去西北不过几年,就在军中打拼出了风光,官位也是一升再升,原本想着怕是挨着定北侯的底子,军中众人杀不死他,又干不掉他,只能把他供起来,让他高升,往高处走。”
“现如今看来不过是把伯父养成肥羊,做一块鲜美的饵罢了,武卒如此行事,国仇家恨是真,可没个十多年驯化温养也不会如此疯狂,他们分明是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
“今日不是祖父祖母横死阵前,左右不过是伯父一家,或者是父亲,甚至是我,只看他们操纵,觉得赚头大,为了他们的血仇,我们这些人都是可以送去死上一死的。”
“爹,宋家的人命在十多年前就被人惦记着,若不是我们来了西北,你觉得大伯一家焉有命在。若不是护龙卫,若不是您的督抚做的尽职,早早了清了乌堡之祸,我们焉有命在。”
“爹,别让那些人诛了心,我当初在喜归听到那些故事,就深觉背后之人玩弄人性已经到了巅峰,把阴谋放在光下,披着阳谋的皮,诛尽人心,杀尽良心。爹,别被愧疚自责伤了自身,若是有一日,要用您的命换我的命,您愿意吗,您换了之后会想看到我痛不欲生,后半生不能安宁吗?祖父母的之心,您比我更知,求您,保重自己,想来祖父母泉下有知,也就只会这般念想罢了。您要把祖父母的那份一道活下去,才不会让他们白死,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祖父母的一片心意。”
宋天周眼含泪水,声声哀泣,听的宋景城心中又酸又涩,不能自己。他一个做父亲的,竟然让儿子如此忧心,如此操心,真是太不该了。
想到这些日子,他失了父母,天周何尝不是失去了至亲,二老,特别是母亲,天周待他祖母至孝,他才这般大的孩子,竟想的如此深。
这些时日,他太自悔其身,太不应该了,没扛起一个做儿子的义务,更没单得住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不该啊,不该啊。
父子两深夜一番交谈,倒是去了宋景城一半心病,按时服药,多多修养,慢慢稳住了病情,看着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可一眼看去,还是知晓是大病一场的苍白模样。
宋玲如这些日子也是知晓了宋天周成了安亲王,有荣乃嫣。
她身边伺候的嬷嬷是大内的人,虽只是个老嬷嬷,可是宫中出来的人精,只几天就摸明白了宋玲如的性子,把人哄的眉开眼笑。
平日中,也给宋玲如说些宫里的旧事,知晓宋玲如瞧不上继母,虽没明说,可话音中隐隐为宋玲如鸣不平,堂堂侯府千金,最后得认个三嫁妇人为母,实在憋屈,委屈了宋玲如。
这话可算说到宋玲如心中了,打心底宋玲如从来也没认过谢寂娘这个母亲,只不过是形势比人强,现如今又有了弟弟,那还有她说话的份。
老嬷嬷只道安亲王命好,有皇家做外家,一外姓子成了王爷。不过,开了这个先河,京中只有独女的门户也就有了希望,家中那些有爵位的人家,操作一番,怕也不是不能让女儿外孙享一享自己的荣华的。
说者不知道有没有意,听者肯定是有意的,若是,若是她那个弟弟没有了,那是不是她的儿子也可以成为北定侯的世子爷。
怀着这么个心思,宋玲如倒是对谢寂娘殷勤了几分,不过看她那便宜弟弟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暗沉。
谢寂娘这些年见多了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宋玲如打的什么主意她是不知道,但也深觉定不会是什么好主意的。
可在船上,她的儿子太小,一个不慎,是要命的。于是就把孩子看在眼皮子地下,寸步不离,更是以身子骨不适为由,关门拒客,倒是让宋玲如一时间寻不到手段。
她的儿子如今不过九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宋玲如有了心思,自然是让她儿子去寻了自己那便宜弟弟玩。
谢寂娘有心提防,并不让他近身,只让丫鬟们陪着玩。可孩子来了几次,宋天周这个堂弟就发了高热,惊动了宋天周,请了太医。
船上药物还算齐全,可孩子太小,谁也不敢用猛药,只能用温补药材温养身体,可高热来的太快,退不下去,小小人儿日夜啼哭,把谢寂娘那颗心都哭碎了。
太医也道,若是再退不下去热,怕就是以后热退了,也会留下痴迷之症,且再热下去,自然是会没了命的。
谢寂娘听闻五雷轰顶,心急如焚,连连哀求太医,务必保住小儿,太医斟酌用药,只道尽力一试。
宋天周毕竟见多识广,让人寻了烈酒,把这堂弟浑身擦拭,也不知是太医的方子见了效,还是宋天周的法子有了用,这孩子的热算是退了下去。
宋天周身边是有一些上好药材的,留了一部分给宋景城备着,剩下的都送去给了自己这位小堂弟宋修北,这名字是宋老侯爷生前起的名,以定北侯的北字为名,寄予厚望。
宋修北生了一场大病,谢寂娘是再也顾不得其他,除了自己和奶娘,再不让任何人进她的屋子。
宋修北这刚好了些,宋玲如的孩子却是烧上了,症状和宋修北一模一样,宋玲如自然是求到了宋天周跟前。
宋天周把太医请了过去,又把烈酒的法子告知了宋玲如,可没想到,这孩子半夜起了惊厥,竟没缓过气来,就这么去了。
如此大事,宋景城也知晓了,他带着宋天周安慰宋玲如,再帮着操办后事。
宋玲如不知是打击太大,还是太过伤心,竟也半疯半痴起来,嘴里大呼:”不是我,不是我,不怪我,都是宋天周,他能做王爷,我儿怎么就不能做世子,对,我儿是世子,我是世子娘。不,我儿是王爷,对,我儿是王爷,是世子。”
这什么也不用说了,两人又气又可恨,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命丧其中。
谢寂娘也得了信赶了过来,一听到宋玲如这般说话,只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