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赫拉别的不说,实力的确是一等一的强,演起薛琪这个角色,简直是信手拈来,前一秒还在哇哇大哭,后一秒导演说让她笑,她立即盈盈而笑。
面对如此敬业认真的张赫拉,游麟也是不敢懈怠,当场和她飙起了戏。
游麟的演技本就是遇强则强的类型,有张赫拉带动,他马上从自行车加速成了摩托车。
两人演起戏来那叫个针尖对麦芒。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被他们的对戏吸引了注意,助理忘了去买饭,道具组忘了收拾残局,连摸鱼人士都不玩手机了。颇有当年汉乐府秦罗敷的风范。
在监视器里看完游麟的表演,兰之容赶紧跑到他身畔。他已经下戏了,小胖陪着他在休息室里休息。
兰之容推门进去,却见一个尖尖的东西迎面飞来,她身子一扭,慌忙躲避。
那东西撞上了走廊的墙,抵着墙角缓缓落下。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架纸飞机。
纸飞机不是纯白色的,它是骚粉色的底,上面还印着黑色宋体小字。
兰之容茫茫然地将它捡起,一时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该扔还是该留。
再看房间内的游麟和小胖,两人正强忍着笑意,面面相觑,谁也不先说什么。
兰之容故意咳嗽了一声,佯嗔地瞪了一眼,仿佛在问:都多大的人了,还玩纸飞机。
小胖扭捏地拍了拍游麟的背,用眼神说:麟哥都怪你,是你撺掇我玩纸飞机的,这下好了,被你女朋友当场抓包了。
游麟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用眼神回复小胖:是我女朋友,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担心些什么呢?
小胖捂住嘴唇,嘻嘻一笑,一副等着看游麟笑话的样子。此时此刻,他作为助理,全无一点跟游麟“同生死,共患难”的自觉。
兰之容见他们都不说话,悻悻地踏了踏脚,心想,这纸飞机就这么好玩吗。
想着想着,她也捏住机身,轻轻一退,一推,把飞机扔了出去。飞机在空中沿着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盘旋。她只扔了三次,飞机竟就飞出了这条走廊。
走廊的尽头,张赫拉正静静站立着玩手机。忽见个庞然大物落在手机屏幕上,她吓得往后一跳,纸飞机也随之滑落在地。
好奇之下,她忍不住拆开纸飞机看里面的内容,这是一张教育机构的广告,小小一张纸上,它列了两张小表格展现考公形势的激烈以及当公务员的好处,呼吁大家加入他们机构,一年之内保准上岸。
看来看去,它都该出现在大学校园里,怎么也不该是剧组里任何人感兴趣的东西。
她正疑惑,抬起头,就看到了匆忙跑来寻找纸飞机的兰之容。
她把纸放在手上甩了甩,示意兰之容来找她。
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了哪里不对:“诶,兰老师?您还玩纸飞机啊?”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笑声,仿佛化作一条长长的无形的绳子,把兰之容死死绑住,她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进退不得,只盼着脚趾能用用力,抠出个地道来她就能钻进去躲避尴尬了。
张赫拉却爽朗地说:“兰老师,没关系,我懂的,女人至死是少年嘛。”
兰之容听得满头黑线,心说,不,你没懂,你根本没懂。
“唯有一个问题,您怎么对考公感兴趣了?”
张赫拉想,游麟莫不是为了威胁她夸大其词了?其实,兰之容根本没想开影视公司,她还是更追求稳定的生活的。如果是那样,那不是太好了,她又能继续她的炒作计划了。
兰之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不是张赫拉告诉她,她也不知道这张粉色的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呢。
她把这事告诉了游麟。小胖正好也在场,弱弱地举起手,解释说是他在剧组点外卖,包装袋里赠送了这张广告。
如此,兰之容又不得不佩服起教育机构无孔不入的营销了。
最后,几个人商量了一番,把这张粉色的广告纸充作道具。
薛琪一下课,出门就看到电线杆子上贴着这张广告。叛逆的薛琪一揭一撕,便让那张可怜的纸纸粉身碎骨。
张赫拉涂着烈焰红唇,梳着大波浪卷发,脚踩高跟鞋,却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校服,显得格外割裂——恰恰是这外观上的割裂,才有利于塑造薛琪的人物形象。
这场拍完后,兰之容被B组编剧拉走了——B组编剧,就是写薛琪戏份的那个。
兰之容大概猜到了编剧找她是什么事:“我给你的修改意见,你看了吗?”
B组编剧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了,兰老师,不过……我不太懂。”
兰之容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她自以为,她写得很通俗易懂了,B组编剧究竟是真看不懂,还是不愿改呢?
“要我一句一句解释给你听吗?我觉得,你剧本里带着浓重的对追星人的恶意。你批评薛琪,不是她因追星做了坏事,而是先预设了她追星,所以她是坏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说得毫不客气,她本来也不打算和B组编剧客气。
B组编剧是个年纪轻轻的男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光景,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
“我不懂了,你们小仙女都能穿婚纱去爱豆的演唱会,凭什么我不能写脑残的追星女?”
兰之容简直要望天了,这位B组编剧带着一种听不懂人话的美感,他们不是在聊剧本吗,跟去演唱会穿不穿婚纱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剧本里写了,薛琪穿婚纱去纪良辰演唱会了?
再退一万步说,即使穿了婚纱又如何?如果女生未婚未恋,那她谁也没伤害,用不着这位大编剧义愤填膺地恨之欲其死。
如果女生已婚已恋,且做出这一举动时没经过伴侣同意,那确实不太合适。
但这又和剧本里的薛琪有何联系?现实有这样的人,薛琪就一定是这样的人吗?
她正思索着,怎么反驳B组编剧的话,却听身后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女声。
“那你们男人都能为了球星和电竞选手线下打架,你怎么不写一个脑残的追星男呢?”
张赫拉款款走至她身前,走着走着,裙角不小心被树丛钩住了,她又转过身使劲一拉。
“你们男人会认为打游戏的都是脑残吗?会认为看世界杯的都是脑残吗?你们是瞧不起追星,还是瞧不起女人的爱好?”
兰之容听了张赫拉的话,只想说,会啊。虽然她不是男人,但她真会那么想。
她从小接受到的,关于打游戏和追球星的信息,确实都是负面的。什么某男生用父母的救命钱买游戏皮肤,什么某市警方又侦破了多少起赌球刑案。原谅她,她真心实意觉得,游戏爱好者的境遇并没有比追星人好到哪里。
或许,在某些家长眼中,除了读书和工作,做任何事都是“不务正业”吧。
但她知道,张赫拉说这话是在支持她呀,哪有这时候拆张赫拉台的道理?
于是,她猛地点了两下头,算是为张赫拉涨涨气势。
B组编剧鄙夷地瞥了张赫拉一眼:“说不过我,就打□□吗?”
很快,导演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派助理来问是怎么回事。
张赫拉举起右手,兴致盎然地说:“导演,我对薛琪这个角色有些想法。”
助理无奈带张赫拉去见导演本尊。导演听助理复述完事情经过,眉毛拧得比毛巾还紧:“有想法就有想法吧,马上开拍了。”
他不理解,就这点家长里短的事,演员有什么好认真的,大家互相放过,早点拍完早点休息不好吗。
他可是执导过知名电影的人,来拍这种婆婆妈妈的片子,已经是资源大降级了,不想在这剧上面浪费任何多余时间。
张赫拉拦住他,坚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导演,我认为,薛琪不是个母亲生病了还会不管不顾的人。”
她掏出手机:“之前,我给薛琪写过八万字的小传……”
兰之容不由倒吸一口气,八万字,剧本里薛琪所有台词加起来,都未必有八万字那么多。
她好想请教张赫拉,是怎么忙里抽闲写出这八万字的人物小传的,但凡她能学到十分之一,以后小说更新都不用愁了呀。
张赫拉接着说:“我认为,薛琪的叛逆,来自缺爱。她从小没有父母,养母薛雪又总是忙于工作忽视她,她渴望被看到。在她小时候,她是以极力证明自己优秀的方式寻求关注,然而,薛雪反而因为她是个省心的‘乖孩子’,更忽视她了。
“于是,到了青春期,她换了一种方式,她自暴自弃地做了叛逆少女。但她底色是爱薛雪的,她不可能在薛雪病中不管不顾。我认为,这段情节应该调整。”
导演挑了挑眉头,竟有些被张赫拉说服了。想想,按照张赫拉的提议,他非但没有增加工作量,反而还可以少拍几组镜头,于是采纳了张赫拉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