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应慎微盯着温瑾宁的笑,面无表情捏紧筷子,一顿饭吃得不知滋味。
温瑾宁不紧不慢喝着奶茶,倾听人说话时表情很真诚,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每个话题都有不一样的笑容应对,不显假。
应慎微强忍着把温瑾宁递来的同款奶茶喝完,啖人血肉一样咀嚼珍珠,最后用一碗汤冲洗过分甜腻的唇齿,低声对宋珥舒说:“我去趟厕所。”
温恬恬家的麻辣烫店厕所也大改造,走廊尽头标明卫生间三个大字,还分了男女,空气中有香薰的味道,整体亮堂堂,简直叫人不敢想象这里从前只是一个白花花的蹲厕,卫生条件曾经极其堪忧。
应慎微回到洗手池时,温瑾宁正站在水池前慢条斯理擦拭眼镜,他从镜子里笑眯眯看着应慎微:“小应,好久不见,我还以为我上次说的话能劝诫到你,谁知道阴差阳错为你助攻,日后你们二人要是有机会结婚,我是不是该坐在主桌?”
应慎微扯开一个笑:“到时专门给你单开一面墙,份子钱记得多给点。”
温瑾宁用怜悯而古怪的神情打量他,摇头说:“你这样,她能喜欢?”
“关你*事,”应慎微平静地说,“洗完就赶紧让开。”
“叮,又扣一分,”温瑾宁说,“不,这该扣五分,满口脏话、态度蛮横,你这还怎么比呢?哎呀呀,我都有些期待宋珥舒以后见你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你说,要是她知道你表面顺从,其实内心全是龌龊,本质从来没变,她会怎么想呢?要是再一次因为你的缘故失败,你真的觉得她还会那么信任你吗?”
应慎微瞬间阴沉脸,下颌紧紧绷住,牙齿咯吱咯吱作响,挤出几个字:“果然是你……”
温瑾宁鼻腔轻出一气,嘴角柔和的笑意不变,他低下头认真洗完手,似是不在意,又带了不屑的傲慢,没有再说就准备走出去。
身后传来一阵水声,温瑾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微笑:“对了,你知道么?是宋珥舒追的我。”
他拿手指了指自己。
“你大概想象不到她对喜欢在意的人是多么热情与纯真,是个好女孩、乖孩子。”
他拖着语调,说得有几分暧昧,看见应慎微洗手的动作变大,他笑容弧度变大,转身要走,哪知才转过头就是一阵冷风间裹挟怒意袭来。
“砰——”
温瑾宁直接被应慎微一拳打倒在地,因为没料到沉寂、麻木而温顺的人会耍阴招,温瑾宁倒地满头金星时还有些怔愣,所以又给应慎微可趁之机,再给了他一拳,这一拳直接把他体面的笑和眼镜打没,总算把他的理智拉回。
他瞬间勃然大怒,所有的柔情消失殆尽:“你怎么敢!”
说着与应慎微扭打起来,朝着他脸上也是几拳,在听到清晰脚步声后,他忽地一眯眼,正面迎下应慎微的拳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伤倒地。
赶来的服务生立刻上前拉开二人,说是拉开“二人”,其实来了的服务生主要围着应慎微,生怕一身戾气又打扮不似学生的他再次下狠手拦也拦不住。
温瑾宁毕竟是老板的大儿子,服务生急忙去叫人,还有慌慌张张扶着人去会客厅做简单处理,这边动静大到包间里的宋珥舒几人也出来看情况。
“发生什么了?我看老板儿子鼻血都打出来了。”
“不知道,不会是两个人喝酒闹起来了吧?”
“屁!要闹也是那个满脸打孔不正经的人闹的,生活在附近的谁不知道瑾宁性格有多好?”
窃窃私语流入宋珥舒耳中,她越过围观的人群、越过捂着鼻子和人低语的温瑾宁、越过满脸警惕的服务生,看见的是应慎微还未散尽暴戾的眼,两人视线碰撞后,应慎微慢慢恢复面无表情,他直直看着宋珥舒,眼里尚有红丝,嘴角往下撇而紧紧抿住。
还委屈上了?
宋珥舒心想。
两人被送到会客厅,温母心疼地看着儿子,温恬恬和安清清留在包间里带孩子,江绮拉着宋珥舒站在温瑾宁一旁,她凑近宋珥舒耳边:“你确定要选他?”
温瑾宁打的地方巧妙,应慎微如今除了略显狼狈外,看不见任何外伤,凶悍得就像板上钉钉的罪魁祸首。
应慎微感到投向他的目光混杂着警惕、害怕、愤怒、讥讽,这样一片目光他并不陌生。
三年前送宋珥舒到医院时,围绕在宋珥舒病房外的人群也是这样看着他,后来他主动给警方提供线索,并将应鹏材与生母的结婚证翻出后,村里的、李家的,这些目光从来都相似。
愤怒仍然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只是堪堪拉住,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避开和宋珥舒的对视。
温瑾宁。
难怪。
他嘲讽扯了扯嘴角。
他之前还一直认真而温驯地按照宋珥舒的要求往前走,以为会是一条康庄大道,原来,不过仍旧是主神最爱看的狗血剧情。
“小应,”温母颤抖着声音,“你从前过得狼狈,我可怜你年纪轻轻遇到那种事情,还帮忙出力不少,恬恬后来和我说有时遇到小混混纠缠,你看见了会帮忙护着她,我就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今天这件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你非要下这么重的手?!有事情不能好好说明白吗?”
她看着应慎微一身打扮,满面失望。
宋珥舒拿开江绮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了下:“可可都已经快上小学的年纪了,从前就听说温叔叔脾气最好,能被惹到忍不住出手,恐怕是天大的事情,叔叔,应慎微究竟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让你这么生气?”
“……温大哥才不会打人!”有和温瑾宁关系近的服务生愤愤不平说。
“我也是这么听说,”宋珥舒点头,“恬恬和我说过,她哥哥性格最温柔,只是有时候温柔过头,她身为妹妹都要担心哥哥被欺负,在一中上学时因为不肯帮人藏手机被人揍了一顿后,更害怕还手,上班遭到不公平对待也能笑脸相迎,按理说温叔叔通常不会想到打人,怎么这次就动手了?肯定是说到什么激烈话题,实在气不过,也顾不上什么体面都要动手解决。”
“他哪里被打了,明明就是他单方面打人!”
宋珥舒走到应慎微身旁,捏起他肩颈处的衣服,有一块皱皱巴巴,甚至勾丝,她状似不小心一摁,应慎微眉头不受控皱了起来,轻轻吐了声嘶,宋珥舒没有理会,反倒说:“衣服有时候太贵,就容易娇气,一点苦都吃不了,戒指一滑都能坏,总不能应慎微自己照着自己的肩膀打了一拳?温叔叔手上戒指那几根丝线可不是这么说的。”
帮说话的那人不由哑然。
温母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因为宋珥舒的话下意识看向温瑾宁拿着冷敷袋的手,果然指尖戒指有几根丝线,看颜色与形状和应慎微身上的衣服很像,她顿了顿。
她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又开着门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哪怕前儿媳妇打拼有份不错的事业,儿子也有份体面工作,那也只是小老百姓里的老板和有钱人。
托江绮的关系,儿子摇身一变,进入高企,才工作一个月就大手一挥给家里的门店大改造,温母这才将不同等阶的事情看得更明白,那是隐藏的天堑,一般人甚至连看都看不见。
在儿女寥寥几句的日常闲话里知道,她知道女儿最近交的朋友家世不菲,是她想象不到的地步,而其中尤其以宋珥舒和沈墨尘最为厉害。
见宋珥舒有维护应慎微的意思,温母即便看着孩子仍有不忍,却也缓了语气:“谨宁,你年纪快大他们一圈,怎么还会想着和孩子动手?”
温瑾宁原本兴致勃勃的态度骤然消失,他抓着冰敷袋的手一紧,紧盯宋珥舒:“是我太冲动。”
“让你平常少喝酒、少喝酒,你从来不听,”温母微微松了口气,摇头,“我开饭店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人喝了酒会怎么发疯?性格再好也不见得喝了酒会消停,何况本来脾气就爆的?不要让这些事伤了和气。”
她话里还是稍稍护了下儿子,视线扫过外面原地踏步假装走动的视线,各打五十大板,想这样糊里糊涂翻页。
温母看着温瑾宁直勾勾盯着宋珥舒的眼神,狠捏紧拳头,面上维持体面的表情。
宋珥舒:“话还是要说开,应慎微,你说说,你到底说了什么话让温叔叔这么生气?”
应慎微看着宋珥舒,眼里还是红的,却清减不少,抿着唇不语。
温母:“好了,没出什么大事,大家都回去吃饭吧,没什么好看的。”
最后攒来答谢的饭局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继续进行,温瑾宁没再出现,温恬恬目光复杂地抱着可可,好在可可眼里只有饭菜和宋宋姐姐,也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童言童语还能缓和一下气氛。
散伙前,江绮拉过宋珥舒,死死抓着她的手:“你看到刚刚那一幕了吗?”
宋珥舒:“嗯?”
江绮:“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维护他?”
宋珥舒拍了下她的肩:“都不是什么大事,双方都有过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江绮扯了下嘴角,慢慢放开手,勉强说:“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珥舒看着自己的手心,看了眼应慎微没说话,一直等两人回到住所,宋珥舒抱胸:“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她的语气随意,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坐在沙发中间,就手拿起茶桌上午留下的水果。
应慎微换好鞋,默不作声过来拿走果盘:“我洗一下。”
宋珥舒按住他的手:“不用。”
她抬起另一边手摸了摸应慎微的头发。
“你和温瑾宁为什么会打起来?”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从宋珥舒嘴里念出来,应慎微身上逐渐散去的焦躁重新凝起,他还捏住果盘,睫毛重重垂下。
宋珥舒顺着头发终于将手抚在他脸上,指尖按在他的眼尾,轻轻一揉,蛊惑一样开口:“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应慎微身子颤了颤,那一点轻柔的揉捏像直接按住他的命脉,呼吸也随之滞住,受惊吓般抬了眼睫。
“你想起了……”应慎微声音里有战栗,但看着宋珥舒歪头困惑的神情后趋于平静,他总算放下果盘,被抓住的那只手换成掌心朝上,也一把轻轻握住宋珥舒的手腕。
他咬着牙,眼愈发红,偏头又垂下眼,可怜可爱。
宋珥舒原本殆尽的耐心得到无线延展,她深吸口气,耐下性子继续问:“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出手,是他先打你了?”
应慎微摇头,摸着时间在宋珥舒耐心倒向极限时,他才挤出几个字:“是我先动手的。”
宋珥舒感到那份松动,双手都抚在应慎微脸上:“那一定是他说了不好听的话,告诉我好吗?”
是这样的温柔,应慎微喘了一声,他以为再也不会从宋珥舒身上感受到的,他贪恋这份毫不掩饰的偏心,但也清醒而无可奈何地明白,这是宋珥舒准备套话的示好。
她一定发现了很多不对,只是碍于一个出口,因为一激而失控的应慎微成为这个鲜明的出口,很难说清楚这是不是主神设下的又一个剧情。
应慎微:“我……你要我学计算机是不是因为温瑾宁?”
宋珥舒愣了下。
应慎微重新看她:“我的成绩、我的言行、我的爱好,是不是都是无限要向温瑾宁靠拢?”
“温瑾宁用这样的话激你?”宋珥舒若有所思,果然温瑾宁手上拿的剧本不一般。
应慎微双手压在宋珥舒放在他脸上的手,他的手掌宽大,一合能将宋珥舒的手握实,但他只是轻轻搭在上面,冰冷的触感拉回宋珥舒的思绪。
“为什么要学他?”应慎微看起来似乎是单纯因为这件事而不高兴,“你要我学什么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紧跟在他身后?他算什么?”
宋珥舒被他的语气逗笑。
“只是一个赌局,而且后来我也没有对你有其他要求了。”
“是没有其他的要求,但是今天你再看见他的变化,按照契约,是不是我也要跟着改变?”
宋珥舒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你想的还真远,省了我不少力气怎么和你解释,毕竟一开始我只和你说了这不过是我和我妈妈之间的赌约。”
她说得意味深长:“真的还打算和我继续绕圈子,不正面解答一下我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