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瓷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她们才没这么好心肠。
“每个离开实验室的人都会拿到这个装着一次性解药的盒子,察觉到身体不舒服时及时吃下药能保命,但也就一次。”
虞瓷垮下肩重重叹气:“怎么走都是赌啊,赌不会病发,赌病发时还能清醒,赌药一直带在身上,赌还来得及等药效发作,得多好运才能活下来。”
燕逸岫努力平复心情,克制因愤怒而颤抖的呼吸,闭上眼压回眼里的热意。
她不敢想象虞瓷是怎么在一天天未知的恐惧中平安度过了这二十年,而往后她还要继续承受不知多久,直到死亡骤降。
虞瓷倾身靠前,越过桌子替她倒饮料:“好了嘛,你看你,居然是个爱哭鬼,我这不好好的,也看开了,不用为我伤心。
“我晕倒过一次,很突然,像被人从后面蒙住眼迷晕绑架一样,瞬间失去意识,手甚至来不及摸到口袋。
“但我没死,不知道能不能称为幸运,好心人送我去医院,但医院没查出毛病来,只当我低血糖。”
她在研究院里认识的小伙伴大多早逝,有极少数和她一样活下来了,但也杳无音讯难寻踪迹,因为她们在实验室里禁止提真名,只有编号。
所以当阿彬猝死时,她才不受控制地失态,她没想到幸存者离自己这么这么近。
她本以为经历过非人折磨的她们会心有灵犀,说不定可以联合起来作为留存的人证揭露罪恶,在社会力量帮助下找出神秘黑暗的实验室。
但她忘了她们的灵魂早已脱离身体,大家都在隐藏,背着外人挣扎,试图忘记苦难。
她们的身体自由了,但小小的灵魂永远困在洁白实验室里,走不了,长不大。
燕逸岫合上盒子,默默推回她面前。
但虞瓷又紧接着推回来:“拿去吧。”
“啊?我不是……”
虞瓷笑着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是我想给,我早就不靠它活了,生死随天。
“你们不是在查护民制药吗?这就是证据和线索。
“拿去研究吧,最好能彻底揭露护民制药的罪恶勾当,别让更多人的人生被毁。
“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很乐意作为证人出庭指控,如果我还活着……哦!没关系,死了也能作证。”
虞瓷声音曲线骤然拉高,回到平日的轻快,仿佛刚才是在念写给别人的沉痛悼文。
她嬉皮笑脸感慨:“到时候拜托你保护好我的尸体,别被那群人抢走毁尸灭迹了。”
燕逸岫收好盒子,老气横秋顺势接话:“那肯定的,我最擅长抢人了,战绩可查。”
虞瓷哈哈笑,东扯西扯几句,两人就此掀过压抑话题吃起饭。
没多久电话提示音响,虞瓷瞄了眼来电显示,瞬间换上苦大仇深脸:“又来了。”
“同父异母的妹妹?”
虞瓷点头,叹口气接起来,说着说着,语气逐渐温和下来。
燕逸岫假装听不见,专心埋头苦吃。
离开饭店后两人顺着街道走。
虞瓷正咬着吸管说兴头上,忽然瞧见远处对面街道上严睢正在帮那个聋哑女生推摊子。
“话说你们发展到什么阶段了?”虞瓷嘴从饮料吸管上移开,截断话题改问这个她更关心的。
“谁?”
“严睢啊。”
“啊?我什么……”燕逸岫被打个措手不及,头都懵了,才想起还有那回事,“亏你还记得,就那样呗,认识了,说过几次话。”
“什么啊!”虞瓷夸张大叫,痛心疾首,拉着个脸阴阳怪气学她木楞语气强调,“都过去多久了,才‘说过几次话’。”
“……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
“随便吧,等他被人抢走有你后悔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
“算了,我本来也不同意这桩婚事,看他的臭脸就烦,你是不是有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特殊癖好。”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燕逸岫怒瞪过去,实在听不下去了。
虞瓷咕咕哝哝继续喝饮料。
燕逸岫这才朝那儿看几眼。
胡漪打了几个手势,弯腰像是在道谢,随后从摊子上拿起个袋子递给严睢。
燕逸岫脚步放慢,目光凝在她的动作上。
除了咖啡馆,护民和买家的交易会不会有可能以这种方式?
路边摊的小买卖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严睢摇头摆手,没有接,很快就匆匆离开了。
他的狼尾好像也长长了点。
燕逸岫盘算着猜测慢吞吞收回注意力,一回头就撞上虞瓷意味深长的八卦笑容。
“……不是,你听我解释……”
“行了我懂我懂,脸皮真薄,还是那句话,手慢无!
“你不好意思可以跟我说啊,我帮你制造机会,浪漫的、误会、心跳加速、命中注定相遇什么什么的,我绝对帮你把控全局。”
“为什么你会这么多……”燕逸岫听得五官快皱成一团。
虞瓷哼哼笑出得意音调:“我是好人啊,给人牵红线这种好玩的事我怎么能错过,帮派里不少人和对象都是我帮忙撮合的。”
“真厉害。”
“那是,我看人可准了,我直说了,严睢可不适合你。”
“怎么说?”
虞瓷啧声翻白眼:“两个蚌怎么谈?”
燕逸岫语塞。
“你们俩,绑一起去海上漂流,环游世界一圈回来估计还没说上一句话,比起谈恋爱,你们更适合合作去拿谁更犟更沉默比赛的第一名,保准赢。
“要我说,还是聒噪点的适合你,叽叽喳喳叮叮当当铿锵铿锵就把你外面的蚌壳撬开了,不会两个蚌紧闭着壳相顾无言。”
燕逸岫抬手示意她可以住嘴了:“我要是个蚌我先把你嘴夹了,话真多。”
虞瓷不乐意地嚷嚷,说她忘恩负义,吵得她耳朵疼。
欢快的说话声一直萦绕耳边,直到燕逸岫站在基地里了,还觉得自己魂没回来。
浮现眼前的是虞瓷回忆可怕遭遇的凝重面容,耳边是她轻松慵懒的声音,两个极端同时缠绕,燕逸岫都快精神分裂了。
知道了虞瓷的故事,她实在心绪难宁。
不知道究竟多少人惨遭毒害,呼救无门。
不知道多少人早早死在实验室里,连尸骨被研究员送往哪里去销毁都没人知道,什么都没留下。
燕逸岫眼前浮现出那几张研究员的脸,咬牙捏紧拳头。
这团火窝在心里始终散不掉,燕逸岫转而直奔训练室,靠练箭发泄情绪。
她想象着对面是那些研究员,将弓弦拉到最紧。
胳膊上的伤似乎在隐隐泛疼,燕逸岫运力更重,恨不得伤口直接崩开,让她痛痛快快地痛。
神圣的研究职业、穿着白大褂、端着慈悲和善笑容,却干着丧尽天良的事,说着残酷的话给幸存者二次伤害。
有些人,怎么就这么该死?
一支支箭怒喝着扎透靶子,震得空气砰然直响。
暂停中场休息时,卫崧进入训练室。
“逸岫,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燕逸岫仔细擦着弓,没抬头:“好几天没练习了,找找手感。”
“我也想学,可以教我吗?”
“呃……可以,但我可能不太会讲。”
燕逸岫把擦好的弓递给他,让他适应适应重量再摆姿势。
卫崧笨拙摆弄,开始尝试,但姿势总是不够标准,射出的箭大多偏离靶子。
燕逸岫站在一边补充理论和自己的经验技巧,但卫崧的姿势和使力方式仍然有偏差。
燕逸岫继续比划,上手拽他胳膊移动调整。
箭又飞去了墙壁。
卫崧失望垮了肩,转头看来,目光殷切:“你帮我纠正姿势好不好?我老是学不好,弓箭比手枪难多了。”
“我这不是正在纠正吗?”
卫崧摇头,咬字更清楚:“我没经验,光听理论也把握不好,还是手把手调整更清楚,也更理解运力门道。”
手把手?燕逸岫想起以前看过的某些剧情,不禁眯眼迟疑。
好像电视剧恋爱情节,会不会有点暧昧了。
算了,都是队友,人家虚心求教,她胡思乱想自作多情干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燕逸岫甩开念头,迈步站到卫崧身后,胳膊往前伸,覆着他的手腕帮忙调整。
亲自上手后,她开始深深怀疑电视剧里的情节。
这真的能教得来吗?电视剧在骗人?
她站在后面,不管怎么着都和前方的人稍有错位,否则看不见靶子。
她所见的准确位置对卫崧来说是偏的,一点都不准。
燕逸岫开始调整自己的位置,试图寻找两人视线能重合的地方。
脑袋往左歪也不行,往右也还是偏了,上下左右斜,角度都不太正。
最正的位置被对方的脑袋挡住了,她又没有透视异能,视线不能穿过卫崧的头颅完美对上他眼睛的水平位置。
燕逸岫调整几回都不满意,眉头紧皱。
卫崧太碍事了,她都有点想把他脑袋摘开放一边,先安上自己的。
要是没教好多尴尬,会让人质疑她的水平。
燕逸岫越想越窝火,好胜心蹭蹭上冒。
她专心盯靶子,抻着脖子贴得更近,脸也尽量贴上卫崧耳边,想挤开他的头找更精准的视线位置。
最后勉勉强强找到了较准的位置。
她带着卫崧手臂移动定格,然后按住发力,让他感受力道和位置的不同。
“这样……差不多是这里了,可以了吗?有感觉位置对了吗?”
卫崧笑吟吟注视她的手,随后看向靶子:“嗯,我懂了,谢谢你,那我现在自己试试。”
燕逸岫点头,松手后退,站在一边继续看。
箭离弦飞出,气势汹汹钉进7环位置。
“挺好的了。”
卫崧抽出下一支箭搭弓:“是你教得好。”
燕逸岫干笑,客套回话互夸:“是你聪明,一点就通。”
见不需要再费口舌,燕逸岫在一旁转笔似的转着箭玩,看卫崧稳扎稳打地练习。
卫崧学东西很快,她只调整一遍,现在他的箭都能中靶子,只不过环数起伏略大,还不太稳定。
燕逸岫看够了,思绪就不知不觉飘去别处。
箭在她拇指和食指指尖上不停旋转,扫出轻细的风。
卫崧练完几轮回来歇会儿,目光顺势落在她转着的箭上。
被人盯着做事,燕逸岫有点不自在,动作僵硬片刻。
她本打算收手停下,不料指头一抖,箭脱手滑飞,箭尖好巧不巧扎到卫崧胸口。
燕逸岫倒吸一口凉气,人都清醒了:“没、没事吧?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戳了一下而已,又不痛,不用道歉,”卫崧展开笑,俯身捡起箭握在手里,“我练得怎么样?还有需要纠正的地方吗?”
“没有了。”
“那太好了,谢谢你教我。”
燕逸岫摆摆手后退。
一阵提示音随着她手扇的风呼啸而起。
两人连忙接起视频。
廖怀霖那头砰砰咚咚一阵响,椅子桌子磕碰声连绵不断。
燕逸岫刚疑惑,就被她冲出的呼喊吓一跳。
“陈礼这条线有新动静了!”
燕逸岫呆了两秒才想起这耳熟的名字是谁的。
陈礼,鬼屋的神秘老板。
当初廖怀霖留着这条线索持续观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结果。
陈礼大概以为鬼屋案过去了,不会被注意,时隔许久再次动用暗卡走资金流动。
虽然很谨慎隐蔽,但早有周全准备和监控追踪技术的廖怀霖几乎立刻捕捉到了。
“队长,接下来怎么安排?”
已经回家的姜韫手指敲下巴沉思,踱步到窗边,笑意一闪而过。
“合适的时机,这不就有了。”
牺牲一条线来保全更重要的线索,这笔交易很值。
她立马打电话给阮景,告知鬼屋案查到的神秘嫌疑人冒头了。
“那太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