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
玩偶纪念品店里，瓦砾扑簌落下，咖啡熊、柠檬豹等人气公仔翻倒一地，堆成小山。
砰！一只手握拳，从公仔堆里破出。蜂翅嗡鸣震颤，人影悬浮，虫铠折射着虹光。
万，这位来自平安时代的咒术师，瞪着对向餐厅，表情相当疑惑。
最初，宿傩现身战场时，万是惊喜又兴奋，但当她注意到餐厅里的情形……
餐厅，很晃眼。
它以云中城为主题，所有的墙面、桌椅，都是透明的。阳光拨动水晶吊饰，闪烁着梦幻的光芒。
唯一不和谐的，是玻璃穹顶破了个大洞。碎晶满地，沾着血迹，交织出怪异的光网。
诅咒之王四臂舒展，本该是如金刚般擒着武器。可现在，宿傩四手却拿着草莓、香草、巧克力、抹茶口味的甜筒，刚刚把他最爱的草莓味舔到一半。
末伽梨打趣他：“我帮你吃一个吧？待会儿要化了。”
宿傩正忙着享用甜筒，下两目抽空警告了她一眼，腹部的嘴回道：“少打我吃食的主意。”
伏黑惠以拇指抹去眉上淌下的鲜血，努力忽视身旁两个度假风格的存在，双目警惕着悬停着的咒术师。
万扫过三人，面色阴沉。
“宿傩，你救了那小鬼，为什么？”
宿傩随口道：“一时兴起。”
“哈？”万拧紧了眉，“这算什么回答。他是弱者，你不可能对他感兴趣。该不会，这小鬼是你和旁边那女人生的小孩？”
“不是。”宿傩语气平平。他答着如此劲爆的问题，却像是在回答今天是否是下雨。
毕竟，任谁遭遇了《平安京八卦小报》的经年摧残，最终都只会剩下一张麻木脸。
想当初，《小报》问世时，把整个平安京都折腾得鸡犬不宁。
除了末伽梨和堕天之子们读得津津有味，众人是苦不堪言。
诅咒之王深受其害，首当其冲。
比如什么最基础的《震撼曝光！宿傩为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与末伽梨秘密共育三个爱情结晶！》
还有数据严谨的《悟妃回宫，宿傩后位动摇！据内部消息，本年度末伽梨和宿傩的○○次数，同比下降了1.3个百分点！》
再有猜想劲爆的《发色决定父母论！御厨里梅竟是五条悟与末伽梨的私生子！潜伏多年是为父争宠，还是为父报仇？详情请看：宿傩尚能饭否？》
诅咒之王经过如此冲击，早就心如止水，无论什么流言蜚语，都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末伽梨也笑着闲聊：“如果想要成为《平安京八卦小报》的供稿者，还要再加油哦。”
而伏黑惠，上一世的他热爱《小报》，这一世却并未接受洗礼，仍处于某几个词汇组合的PTSD阶段。
所以……
“宿傩不是我的监护人！！！”
这少年崩溃无比，几近绝望，从胸膛中爆发尖锐爆鸣。
“而且！末伽梨也不是我的监护人，是我的婚约者！！！你不要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还有你和宿傩居然认识吗？！！”
“当然了。”万奇怪道，“平安京那年的新尝祭上，我对宿傩一见钟情。”
“啊？”伏黑惠呆了下，扭头看向宿傩和末伽梨。
宿傩差不多吃完了他的草莓味甜筒，正在享用甜筒脆脆的巧克力填芯尖尖。吃罢，他继续品尝第二个甜筒，是香草口味的。
而末伽梨……她注视着万，目光相当的、呃，慈爱？
伏黑惠打了个寒颤，而万的注意力全在宿傩身上。
万低吼道：“既然那小鬼不是你的血亲——宿傩！弱者无法打败你，你为什么要救他！”
宿傩漫不经心，舔去嘴角的甜筒渣渣：“他并不弱。更何况，一切都是消遣。”
“消遣？”万眉间紧锁。
宿傩道：“术师咒灵、花草鸟兽、日月山川、晴雨风雪、宇宙星云……无论是天地人神鬼，还是蠃鳞毛羽昆，世间万物于我而言，并未有什么太大区别。”
“我想吃就吃，想杀就杀，时而驻足欣赏，时而切开研究。感兴趣的，便消遣一下，不感兴趣的，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这其中，进食是最原始的本能，也是最不无聊的消遣。”
“狩猎时，弱肉强食是理所当然。强、弱，我并不在乎两条鱼谁更凶猛。若能咬我一口，我的确会多看两眼，但随后便也蒸了炖了。”
“凶猛的鱼，大多刺少肉嫩，偶尔也有相当难吃的。温顺的鱼，大多刺多肉腥，但有的小鱼炸到骨头酥脆，也是不错的下酒佳肴。”
“人类么，普通。不过，力量、知性、智慧、情感、好奇心……若用特殊方法料理和品鉴，也算是还可以的消遣。”
宿傩侧头看向末伽梨，而末伽梨也恰好同时偏来视线。
共同的回忆，如月光滴落。
蛙鸣蝉噪，温泉第一次在堕天神宫出现。蒸汽缕缕氤氲，嬉笑久久不停。水波潋滟，喘息泛起娇怨的涟漪。
末伽梨目露怀念，轻轻笑着。
“我的提议，不错吧？”她调侃道，“宿傩，当你将那些灵魂们当作食物来看待，你对我爱着的人类，也有几分兴趣了嘛。”
宿傩吃掉了香草味的甜筒，第三个挑了巧克力口味。
“是还可以。”宿傩评价道。
“人类的滋味多种多样，瞬息万变。有些可以直接食用，有些尚还是未熟食材，若经过适当处理，也可变成不错的料理。”
“先是狩猎采集、培育饲养，之后煎煮烹炸、焖溜熬炖，最终享用。”
“这作为有生之年的消遣，算不错了，已经达到了北极贝的程度。”
伏黑惠的眉抽抽着：“北极贝？”
末伽梨自豪不已：“和我一样，都是刺身等级呢。”
宿傩哂笑道：“我若说你是咸玉子烧，都算是大发慈悲。”
“我是刺身啦刺身！”末伽梨不满着，“还有，咸玉子烧也很好吃！”
宿傩的四目同时翻了个白眼。他贯吃甜口，咸玉子烧在他看来，简直是世上最邪恶的食物。
万面露焦急。
“宿傩，你在说什么啊！你只是无聊，随便什么消遣就能满足？无论对方强弱，只要你觉得有趣？不对不对不对——你一直没有遇到强大的对手，肯定是太痛苦了，才用这种方法自我安慰！”
万急到轰轰地跺脚，石板在她的力量下哐哐碎裂。
“绝对的强者，由此而生的应该是深不见底的孤独！”
“所有人都好弱，杀掉就和碾死蚂蚁一样。我环顾四周躺倒的尸体，只感到了空虚！”
“但是，你好强大——好强大！宿傩，你屹立在我的面前，我欣喜若狂，渴求着打败你！这一定，就是爱啊！”
万的咒力随着她的情绪激荡起来，虫铠面甲渐渐修复，包裹了她的脸，只能隐约看见她的双眼。
“我不再孤独，我得到了满足，但你却仍在孤独之中，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我知道啊，世间只有我知道！”
“我要打败你，不、打败你的，只会是我！”
“到时候，你肯定就会像我爱上你那样，也爱上我，然后再也不会孤独！”
“绝对的强者，由此而生的孤独，要教会你爱的——是我！”
“弱者无法打败你、无法满足你，正确的处理就是随手杀掉！我这就杀了那小鬼，展示给你，宿傩！！！”
万高声大吼着，背后蜂翼震颤嗡鸣，腿部肌肉收缩，下踩地面到砖块碎裂，炮弹般朝伏黑惠冲去。
“哈？”伏黑惠仍在迷茫，尚未理解话锋为何会突然转到他身上。
末伽梨弯起嘴角，拎起伏黑惠的后领，轻巧翻飞，避开万的攻击。
宿傩嘎吱嚼着巧克力甜筒的渣渣，开始享用最后一个抹茶味的，感叹着。
“人类，时常令我感到意外。我明明已经告知，世间万物都是我的消遣，却竟然听闻：我因过于强大而孤独，若能被谁打败，方能知晓爱为何物，且只有渴求着打败更强大的存在，才能得到满足？”
他忍俊不禁：“有朝一日，若我被餐盘上的食物反杀，呵……”
“是吧？”末伽梨也咯咯笑着，拎着伏黑惠跃上钟楼，宿傩在地面。“这种看法超可爱呢！”
“你敢嘲笑我？”万低吼一声，踩着餐厅玻璃穹顶向末伽梨起跳，“什么食物，我说的哪有不对？上一世，宿傩正是因孤独而死，我没能救他！这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嗡——重拳击中铜钟，巨大的钟鸣共振着，铜钟飞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撞向末伽梨和伏黑惠。
“呵呵，这并非嘲笑，而是喜爱呀。万，我向来认为，看法没有对错，只有不同。譬如，雨。”
伏黑惠欲要释出黑影阻挡铜钟，末伽梨却揽着他的腰，如小雀般点足一避。
轰隆！铜钟掠过末伽梨的耳侧，飞出钟楼。它沉重地坠向三十米高的地面，砸出深坑，将钟楼都震得晃动。
万暂停了攻击，面色冷冽：“雨？”
末伽梨微笑着。
“雨，有人害怕它，恐惧着暴雨将带来洪水；有人渴求它，希冀着细雨将带来生机勃发。”
“这些，都是根据观察而来的看法，只有角度不同，没有对错之分。”
“而由看法衍生，人类则萌发了和雨交流的欲望。”
“或是停雨，或是祈雨——人类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推断雨应当与自己类似，若向它献上自己最喜爱的事物，它便能为自身的期待而改变。”
“但是，若雨也有自己的看法……”
“雨就是雨，是自然现象。下多、下少，谁会因此遭祸，谁会因此得福，从来都是它无意而为。”
“巫舞祭牲、引水灌溉、修坝筑堤、抗洪救灾、人工降雨……雨并不在乎人类怎么做，最多偶尔投下一瞥，观赏消遣。我倒是沉迷于人类的那份探索、智慧、毅力、与勇气。”
末伽梨注视着万，目光几乎是慈爱。
“万，你观察到，宿傩很强大。在你的看法里，他是你唯一的同类。你认为宿傩很孤独，便萌生了拯救他的欲望，为此不惜甘愿化作咒物——这份决心着实让我喜欢得不行。”
“而在宿傩的看法里，他的死亡只是满汉全席吃完了，酒足饭饱后，看到餐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起身离开而已。”
“宿傩坐化时，是已将感兴趣的都消遣了遍，充分满足，之后便自然前往下一世，去吃下一桌的宴席。”
“至于孤独，那家伙超小气，才不愿意和人分享美食呢，我都是从他嘴里抠下来的。”
“而且啊，宿傩本该走正常转世的，但他性格太恶劣了。”
末伽梨说着说着，“撇嘴大倒苦水。
“真是的！居然只是听闻了我的事，就和羂索订下束缚，宁可化作咒物，也要嘲笑我不如意的模样，以此来作饭后余兴……”
在末伽梨的抱怨声里，万陷入沉思，表情阴晴不定。
阳光下，万的甲壳光滑又黑亮，折射的光彩是那样绚烂夺目。
每一片虫铠都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其上光彩不规律地变幻波动，频率时而剧烈，时而平缓，像是她思考的具象化。
最终，万焦躁起来，她的肌肉纤维不断收紧舒张，浑身发出噶哒的响声。
“你很奇怪，宿傩也很奇怪，居然有这样的看法。”
“什么雨不在乎、死亡只是离席、万物都是消遣、战斗与吃饭没两样……果然，只有我懂得真正的爱，只有我才能教会宿傩爱是什么！”
“你——我刚才和你打过，你很强，你和宿傩明明应该互相厮杀，明明这样就可以得到满足！”
“但是，你们不仅不渴求打败对方，宿傩还救了那弱得要命的小鬼，你甚至和那小鬼缔结了婚约！？”
“这不是爱啊！你们肯定是被迷惑了，误入歧途！既然你们把目光放在弱者身上，我就把弱者都杀光！”
嗡——万漂浮起来，背后蜂翅高速震颤。她下肢曲起，脚尖抵着钟楼石柱，做出弹射起飞的姿态。
“等我干掉那小鬼，你们就能明白弱者有多么无趣，目光只会看着强者了！我这就把爱教给你们！！！”
随着一声战吼，万如同舰艇出膛火热的炮弹，呼啸撞来。
“哎呀，想掀桌可没那么容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