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琏站在门口迎接来往的宾客，见喜轿到了，只是和为首的人使眼色，目光向大门侧方瞟去。
为首的男人得到示意，转身给媒婆轿夫耳语几句，话落，落下的轿子又升起，沿着府墙朝前走去。
李砚舟和南绾并肩走在轿子后面，李砚舟微微侧向南绾，头略低，声音也放小。
“师傅，赵府排场这么大，怎么不让新娘子走正门？”
“赵员外娶的是妾，不是妻，礼数不同。”
“这人界的男人都娶三五个姑娘，还分高低贵贱，真比不上我们仙界。”
“阿舟，你不是去过乐坊，没听里面的娘子说过？”
李砚舟显然没想到南绾会问这一茬，眼神落在她脸上。
“师傅，我是去找稀罕玩意儿的，又不是去看姑娘的。”
“嗯，乐坊的娘子都挺漂亮的。”
李砚舟听得诧异，不是讲赵员外娶亲嘛，怎么扯到乐坊娘子了，现在又说人家姑娘漂亮，这不妥妥的偏题了嘛。
少年也没多想，顺着南绾的话往下说。
“漂亮是漂亮，可我见过更好看的。”
阿舟总是这样，永远能直白坦然地说出心里想法，也从不遮掩什么，隐藏什么，永远向阳，永远炽热。
可她不一样，她早没了小孩子心性，对人对事考虑的不是当下，而是更加长远的将来。
她做不到眼不红心不跳地表达心意，也做不到面对在明媚热忱少年时选择视而不见。
都说她冷淡寡言，无人能入心，可明知是不得善终，又何必萌生那份心思呢？
南绾脸上没有变化，她没说话，只是将头低了些。
等送亲的队伍在侧门停下，新娘子被媒婆扶着进了门，轿夫，吹唢呐的，举喜牌的小斯，丫鬟……
一时间门口聚满纷纷人影，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门口两个侍卫大声呵斥着让快走。
趁侍卫分神，没人注意，两人迅速从门口溜了进去。
短暂的拜堂仪式后，院子里一派喜气，酒宴的桌子摆了几十桌，人人觥筹交错，喜从面露。
赵琏举着酒杯向各桌敬酒，嘴里说着喜庆话儿，满脸通红，显然酒精上了头。
“恭喜员外，不仅富甲一方，更是娇妻美妾在身旁，你看看，我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语落一只手指了指眼睛，示意着让赵琏看。
“哈哈哈…张兄说得客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几天前你才新收了几张铺子，敢情背着我们发财呀！”
“我不过发些小财，哪里比得过员外你？”
同桌的几位见此都附和起来，挣着说“是啊是啊，哪里比得过赵员外。”
“今天众位来吃酒，就是给我赵某面子，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人生在世，还是要有几个交心朋友。”
众人听见，乐得哈哈，都显得激动，“员外何说此话？这长宁城谁人不知，员外宅心仁厚，想与您结交的，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那人说得眉飞色舞，谄媚得很。
“哈哈哈…张兄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能说会道，不然怎么一说就说在了赵某心上。”
“员外可就见外了，我不过俗人一个，哪里是能说会道？不过是有感而发，肺腑之言而已。”
三言两语，引得众人喜笑颜开。
院子里一片嬉笑哄闹，一张又一张攀炎附势的脸在灯火下，红光满面。
婚房里红烛摇曳，影子映在门窗上，像是明月夜里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墨竹。
香炉里散发的味道熏得人昏昏欲睡，卧房里赤红一片，看得人眼睛迷糊。
新娘子婷婷坐在喜床上，头上顶着红盖头，一动不动，时而发出微弱的抽泣声，大滴泪水落在身前握着的白皙双手上。
“娘子别哭了，既来之则安之，待会儿员外看见了，得发火。”
身侧的丫鬟柔声劝说安慰着，试图让她放弃无所谓的挣扎。
毕竟在这赵府里，哭可没有一点用，与其现在在这里哭，还不如早点想想如何应对院子里其他的妻妾，她们可不是善茬。
“春瑶，员外还在前面喝酒吗？”
“是的娘子，员外应当亥时来。”
“你说我还有离开的可能吗？”
“娘子，这种话可说不得。员外是怎样的人，想必娘子早有所耳闻。春瑶一个婢子，从八岁就被卖到赵府伺候。”
“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
女子将噙着泪的目光投向身旁人，“你没想过逃跑吗？”
“逃跑？逃不掉的。”
“到时候只会被抓回来，用鞭子狠狠地抽你，直到皮开肉绽。等还吊着一口气时，又把你救回来，就是为了让你长记性。”
女子将盖头掀起，伸手握住春瑶的手，昏黄烛火下，女子脸上斑斑泪痕清晰可见。
“春瑶，我的心已经死了，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今日之后，不该有的想法我也不会再有。但有件事，我求你帮帮我。”
“娘子所求何事？”
“等会儿我想出去一趟，还麻烦你帮帮我，将守门的侍卫招呼走。”
“娘子这可万万不行，要是被发现了，可会挨罚的。”
女子见此，从床上起身，准备跪下，春瑶连忙去扶她，“娘子可使不得，你是夫人，我是丫头，哪能跪我呢？”
女子开始抽泣，说得断断续续“求求你，帮…帮帮我，让我…让我再见一面阿娘，进了这赵府，日后就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
春瑶没回答，只是用手轻抚着女子的背。
……
李砚舟和南绾在廊上边走边看，打量着周围的屋子，此时院子里正喝得起兴，没人注意他们。
侍卫问起也就拿出从其他宾客那里顺来的请帖，说酒吃多了，出来散散。
两人转悠着找到了赵琏的书房，见有人把守，便从侧边窗台翻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很暗，两人步伐很轻，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什么东西。
李砚舟从兜里掏出一颗发亮的珠子，将它递给南绾。
南绾接过，少年一挑眉“这个光虽暗，但能看清。”
话毕看向门外“他们看不见”。
两人在书房轻声翻找，室内布置很奢华精美，因此大件儿的物件很多，反倒好找些。
不过二人磨了好久，根本没发现《江南漫集》，连带“江南”二字的书籍都少之又少。只得忻忻作罢，又从窗户翻出去，原路返回。
“大厅没有，卧房没有，书房也没有。”
“阿舟，你说什么地方能让赵琏觉得安全？”
“赵琏为人附强凌弱，疑心深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果他帮曹启保守那本书，他只会嘴上应承。”
“倘若说专派些侍卫看守起来或者做个什么机关藏起来，他可舍不得花那份钱。可他确实又想攀附曹启，样子还是得做够。
“师傅你说有什么比整日带在身上用命相护，更显衷心呢？”
南绾有些疑惑“可他是怕死之人。”
“《江南漫集》再如何，都只是一本书，皇帝现在病重，宫里谁还能够尽心替他寻找？现在大家都知道此书失窃是林馆丞的责任，既然罪人入狱，再说寻书的话不过幌子而已。”
少年继续道：“曹启明知此书去向，他怎会再大费周章，况且赵琏不在朝廷任职，只是个土财主，谁又会怀疑他呢？”
“可今日他大婚，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揣在身上未免风险太大了些。”
“所以他会放在今夜一定会去的地方。”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婚房！”
“阿舟今早你才说赵府排场大，你如何知道赵琏惜财的？”
“师傅，新娘子在换，可这衣饰，装潢，器物可不曾换过。”
如此一说，南绾倒是想起来，宴客的桌角上有划痕、盛汤的瓷器微微发黄、连后厨烧饭的锅子都有些掉漆…
还真是舍不得他的钱，连娶亲都扣扣搜搜，看似办得盛大，都是个窟窿壳子而已。
两人轻手轻脚地来到婚房前，原本李砚舟都想好招儿怎么支走守卫了，结果门前空无一人。
从外向里看，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二人心中却是有疑问，这赵员外新婚，怎么没人守着新娘，若不是前院的酒香飘到这里，还没使招儿，倒是先把人给熏醉了。
李砚舟翻身到房顶上，将瓦片悄声掀起，透过一方口看向房里。
入眼都是些喜庆陈设物件，摆放得很整齐，视野侧去，转而又环顾，房里未见一人。
李砚舟飞身从房上下来，见此处没人，音量也略微大些“师傅房里没人，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一起进了屋，又将房门关上。顾不得思考为何没有守卫，婚房为何没人，新娘又去了哪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寻找《江南漫集》。
两人动作放得很快，迅速在房间里翻找起来。房间不大，没多会儿，便边边角角都被二人摸了个遍。
“怎么会没有呢？师傅，你说房间就这么大，能藏在哪里？”
少年两手叉腰，眉头一皱，面上尽是不解。
南绾思考着，茶案，屏风，立柜…
会在哪里？
李砚舟目光落在婚床上，嘴角上扬，调笑意味深长。
“这赵员外其他地方不舍得花钱，这床罩被褥选得倒精致。”
南绾闻言向着床榻走来…